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对着磨得粗糙的铜镜，一件件除下首饰，耳环，玉簪，珠串，脱下为了送我来这里匆匆赶制的嫁衣。恍惚想起我曾经一针一线裁剪的那件火红色嫁衣，背后绣着楚国的凤凰图腾。

朝阳铺洒在草原上，如同一匹彩练，横绝人世。

“王妃。”两个身着窄袖短衣胡服的侍女端着铜盆进来，铜盆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方巾，少女汉话说得结结巴巴，却一看便是天性活泼好动，恭敬和拘谨仅仅是因为在父辈的说教中汉人不好伺候。

“不必了，我一会儿去河边洗洗就行。”这水怕是比一般将士喝的水还要好。我接着问道:“你们左贤王在哪？”

她们引我过去。所谓的王帐也不过如此，陈设简单。“阿洛，你来啦！五月大祭即将举行——”岱钦伸伸懒腰，像个十足的孩子。他撩起过长的头发，简单盘起来，我无端想起了弟弟。

“萨满大人！”他的目光射向我背后。

我没有转身。凭着他的气息，我便察觉到他是柔然巫族的祭司。荆楚巫族驭火，商洛巫族驭水，燕冀巫族驭金，百越巫族驭木，邯郸巫族驭土。而柔然巫族分布极其广泛，横跨草原，一直可以到达北冥天池。

但是这股气息并不汹涌，时有时无，反倒多了寻常百姓的烟火气。且来人步伐迟缓，至少是古稀之年。

他用匈奴语叽叽咕咕地说了很多，然后便没了声息。

“阿洛，萨满刚刚叫我对你说。”岱钦许是在讥笑萨满的年老昏聩，冲我大笑道:“萨满说——连横胜则秦帝，合纵胜则楚王，阿洛是秦国的周公。哈哈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与我胡人何干！”

我终于把身子转过去，萨满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隙，身子摇摇晃晃，似乎一阵轻微的风都可以引起他剧烈的咳嗽。

他戴着插满兽毛的帽子，身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骨饰。

我轻轻哂笑，这位巫师看来并不像岱钦想象的那样老迈无用，至少天下大事，他尚能参透一二。

萨满突然跪下去，用匈奴话默默祈祷，我知道在巫的方面，草原深处的萨满们要较中原巫师强大许多，他们甚至可以无时无刻不与神明沟通。

而我们曾经为了见传说中的神明一面，费尽周折。

岱钦古铜色的脸一点点冷下来，像是铸剑炉里逐渐冷却。他按着腰间镶嵌宝石的马刀，手指敲打着刀身。

“萨满说，亡我匈奴者，秦女也。”

我感到事态不对头，也许我可以从萨满口中问出更多。

“来人，萨满大人累了，扶他下去休息。”我怕岱钦真的出手结果了这个巫师。

萨满出去后，我勉强挤出笑容:“把刀放下吧，萨满大人年纪大了，难免对新来的东西排斥。”

岱钦重新坐下，道“阿洛，昨晚睡得可还舒服？你一定想他吧。”

我错愕，旋即笑道:“舒服极了。”最后那个问题根本无须回答，我想望舒，担心他的安危，简直要发疯。

岱钦微厚的嘴唇刚刚挪动，一人飞跑进来报:“报——萨满大人被杀了！”

我快步跟着随从走出去，来到萨满的帐子里，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开一半，手紧紧攥着插进他咽喉的羽箭。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羽箭的花纹吸引，那泛着金属光泽的羽箭，与那天从西山上遥遥射下力道千钧的羽箭一模一样。

我运气将那箭拔出来，仍然鲜血淋漓的箭头上，刻着几个繁复的文字，不似小篆那样简单平滑。

这三个字如同芒刺一般扎在我后背上，生生逼出一身冷汗。

燕冀·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