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红布簇【下】
六十七 红布簇【下】

千沟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徒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做胡雨,分明怨恨曲中论。

这是我在嫁往胡地的花轿上蓦然想起的,心里有点难过。不过,现在无论什么都无法让我心惊。

嫁给那个远在草原的王子,我就算心里过不去,却也知道这中原六国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而秦国……一切都让我触景生情,所以还是远远走开,远远放逐自己好了。

国君甚至对我说,你要不愿与他行周公之礼也罢,只要能有所作为,让我秦胡永远交好便可。

出了咸阳,那些鼓手们就开始偷懒了。吹奏的倒不像是迎亲曲,反倒像丧礼。我揭开缀着金玉的盖头,打量着小小的却花团锦簇的轿辇,喜庆的颜色如同浓烈的血一般,徐徐绽放。

指甲被烟草染得鲜红,狠狠扎进肉里。弟弟一直送我到长亭,临别时,他用那特有的玩世不恭的口气笑道:“姊姊,你还是忘不了那南蛮子。”

我彼时已上了轿,简单嘱咐他几句,便放下帘子。

“姊姊,你悔不悔?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也没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何谈得失?”我不忍再看中原风物,催促着轿夫快走。远远的,身后传来弟弟的歌声。鸿雁于飞,差池其羽,瞻望弗及,涕汲如雨……

左臂隐隐疼痛。

数日前,我和弟弟本已胜券在握,转瞬之间筑起万仞水坝。在水坝倾塌的一刻,水并没有像预料之中倾泻,水被一张巨大的火屏挡住。我看到火屏下,望舒极力抵挡的身影。他一只手施术,另一只手擎起万斤河水,浑身衣衫全部湿透,立在滚滚洪流之中。

他要以一人之力,挽救全城百姓。

或许我根本就不想他死,所以无论和弟弟如何努力,水再无法落下分毫。突然,空中射来一支洒满星光的羽箭,穿破空间里涛涛大水,箭头直指他的胸口。

那一刻,我的感情完全控制了应有的理智,忘了他本该是我的死敌,只记得他是我夫君,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在我面前。

于是从将士的箭筒里抽出一支普通的箭,左臂用尽所有的力,我想我今后再不会用这左臂做什么了——向着空中的羽箭掷去。

在我的箭还没与之相撞时,我就发现,想要救他一命,就不可能完全护他周全。两箭在空中相撞,我的箭粉碎,而那支羽箭虽然减弱锋芒,改变了轨道,仍然余威尚村,以千钧力道,射中了他的右臂。

我看到他瞳仁里,倒映着我捂着左臂的影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火屏一下子崩塌,他便被卷入洪流,连挣扎都没有,消失在波涛中,水毫不费吹灰之力,冲垮了城墙。

地处洼地的鄢城一片汪洋。

夜里,我才从水中浮上来。弟弟看了我着实吓了一跳:“姊姊,我真没见过咱们商洛巫族的巫师下水将自己弄得湿淋淋的。”他把我拉到一边烤火。

西山寂静如远古。若今日鄢城中被淹死的百姓都化作冤魂,恐怕要把阴曹地府挤满了。

我没找到他,但或许因为我曾经度给他阳寿,血脉相连,我知道他还活着。

“不就是一个蛮子?我大秦多少好男儿你看不中。除了四体不勤,五官端正,六亲不认他哪点比我强?”我不知怎的,就爱看他那两道偶尔舒展的剑眉,和清浅的笑容,夹杂着太多感情和无可奈何的笑容,当真是华山上所有秋菊一齐盛开也不及的风采。

轿辇一下颠簸,将我生生拽回来。

左臂敷着草药,不能动弹。那次掷箭用力过大,伤了筋骨,恐怕今后难以好转。

欠秦国的,我用攻破鄢郢来还,欠洛家和国君的,我用把自己嫁到胡地,为秦国争取兵源和马草来还。可是我欠你的呢……望郎。你对我如许深情,我却做了最最不堪的事情。我该用什么来偿还你?

我掀开帘子,看着原野上比翼双飞的鸿雁,天地辽阔,我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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