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郢殇【下】

“哗啦——”冰冷的水从头顶灌下，我全身都在发抖。刺痛一般地，我睁开眼睛。四周影影幢幢，阳光从窄小，上着铁栏杆的高窗里透进来，好像也畏惧这里的寒冷黑暗，变得阴恻恻的。

全身都动弹不得，被麻绳一匝一匝绑在架子上。估计待宰的猪也不过如此罢。

我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前，视线模糊不清。但我确定无疑，这是在监狱里。

“这是伏辩。”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熟悉地我几乎要落泪。但是他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要带我出去。

手指被人捏着蘸了朱砂，狠狠按在坚硬的竹简上，钻心地疼。

这到底是哪里？鄢城的百姓还有多少人生还？郢都如何了？疑问接连浮出水面。

“妖女——引水破我鄢城，罪无可恕，明日火刑。你去回了国君。”宋玉低低吩咐道。

待得所有声响都静止下来，窸窸窣窣，即使这里不见天日，我也听得出那环佩裙踞之声来自谁，他和往常一样，脚步一丝不乱。

我心里渐渐明白了……原是找我来背黑锅，够狠。只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他，宋玉，亲自来宣判我的罪名。

“为什么？”他的呼吸很近。

“我没有。”我轻轻笑了一声，虽然我知道，无论我再怎样辩白，这罪名一定是坐实了。

“为什么偏偏是你发现了何首乌大量缺失，偏偏拉着我去西山，偏偏出城之后是你往回跑，然后水就冲垮了鄢城！哪有这样的巧合！你知道淹死了多少百姓么？十万！你是燕冀巫族出身，再怎样恨我们，何必拿着百姓要挟！”他捏住我的下颌，大吼道。

我眼睛胀地酸疼，泪水却怎么也涌不出来。啪嗒，一滴好似眼泪的东西滴到他手上 晶莹清澈，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他缩回手去。

“望大哥……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可怕，喉咙里有一团火在烧。

他不搭话，袖子一甩，吩咐了几句，离开了牢房。

“宋玉，你这个混蛋。”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咬着牙骂他。

“你算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将所有的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啪！”一记鞭子抽在我身上。火辣辣地疼。我可以想象那些楚人对我这个妖女有多愤恨。他们满腔的怒火都有了一个发泄的地方。

又是一记。我连日来的付出，究竟换来了什么？换来一个不明不白的罪名和所有人的怨恨。

这不就是本来的宋玉么？聪明且狠毒。许多人告诉过我，我却执拗地相信他至少对我还是有几分真情。如今……全都翻成了笑话一般的屈辱。

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恨，不恨他绝情，恨他不分是非黑白。

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和当初来望家时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再看不到那漾着浅浅笑容长衫折扇，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男子了。，或许永远都看不到了。

身上很冷，如同在冰窖里，即使是烈日铺晒，也不能给我带来丝毫暖意，而额头又滚滚发烫。

今天似乎来看我的人很多，挤在菜市口。我原先还残存着一丝幻想，如今竟连那丝幻想都被蹂躏地一干二净。

行刑的是昭齐，呵，果然宋玉还是怕了。不敢来见我最后一面。只有他一人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脚下堆了许多木柴，支棱着。

阳光渐渐移到中天，一把火烧起来，点燃了我下方的稻草和木柴。

日光绚烂，我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