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何当共剪西窗烛【上】
四十七 何当共剪西窗烛【上】

四十七 何当共剪西窗烛【上】

锦衾随着我徐徐起身滑落到地上。我起先一直未敢合眼,守着他看书,直到蜡烛的光愈来愈暗,我竟不自觉得枕着胳膊睡着了,约莫也就片刻功夫。

宋玉已经倚着几个枕头坐起来,冲我笑道:“小夏,你好似长大了。宋玉贱命一条,竟然值得大家如此费心,在此谢过了。”他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客套而疏离。

我见他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是精气神还不错。便放心道:“你哪来的这些客套话。。”我从炉子上取下冒着热气的汤药。

“你的手臂能抬起来么……?”我怀疑问道。“无妨。招人闲话便不好了。”在接过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的手臂轻轻颤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巳时的阳光四平八稳,落到我们身上,暖意融融。这个别院位于偏殿,可以眺望城郭外起伏的山峦和烟岚。历史的笔墨不留痕迹地书写着沧桑,惟有此刻,我才感到自己真实地存在着。

“不许剩下。”我道。

“我累了。芜城,你且出去与耍。”宋玉翻身便要躺下。

“芜城,你救了他,他却要赶你走。”望舒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床前:“你有没有不痛快的地方?”

宋玉笑了,缓缓道:“望舒,我心心念念的是怕你不痛快。身上难受倒也罢了,心里难过排解不开会长病的。”

“说笑。我死过好几次的人,还有甚么看不开呢?”望舒陪着他,微微绽开一点笑容。

“宋玉,你今后打算如何?”望舒报臂倚着床,看着我,问宋玉道。

“还能如何?回朝,做官,作点应酬的诗赋。”宋玉无奈道:“我不是世家,背景又遭人诟病。如果再没有官职,那以后便要在望家的府邸打秋风喽。”

“为什么要回去做官!楚王对待大家还不是如同豢养的鸡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愤愤道。

“你小丫头懂什么。”宋玉不置可否。

“就是问你,想换另外一种生活么?不再为国事劳心费神,不再为是否能活下去而担忧。”我轻声道:

“听说武陵有一处桃源,春风十里,尽是云蒸霞蔚。有桃花处必有人家,有人家处必有上好的桃花佳酿,一醉千年。我很想陪你去看看。”

“嗟夫。可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折扇哗啦一声展开,床边垂着楚地特有的帷幔,绣着大朵大朵的荷花,风从窗子吹进来,帷幔飘飞,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望舒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只听得见院里簌簌的落花声。

“君长又何妨?吾愿作夹岸蒹葭,伴君左右。”我站到窗边,望着远处年轻的山峦和皑皑流云。

我亦什么都不去想,眼前只是不停地浮现出西陵那株参天的海棠树,他扬起嘴角浅笑道:“我叫宋玉。”落英缤纷,恍若千古风流云散。哪怕他长我七岁又怎样呢?不知何时开始,我喜欢看他笑,喜欢看他扇扇子时发丝轻轻地飘起来。喜欢他揉我的发顶,喜欢他在谈论世势时云淡风轻,纵横天下的样子。

“你怎知你是岸边蒹葭而不是那中空的寒芒?有蒹葭处必有清流不假,可是寒芒所生之地,往往是荒烟蔓草环绕,断壁残垣相伴。我宋玉,不是你的良人,你亦非我心中所愿。”他微薄的唇吐出几个字,披衣而起。

他极力压抑着咳嗽,缓缓从我身后走过。

“宋玉。”我试图做最后的挽留,唤道。

“够了,小夏。”他的声音没有悲喜,只是打断了我。

我从窗子里,看到清明的天空和草木。宋玉披着一件青色的斗篷,散着长发,渐行渐远。我多希望他回眸啊,可惜直到他消失在重重回廊间,直到天边出现了星子,也没有等到。

他萧瑟的背影,宛如深秋凋零的残荷,繁华过后,是无尽的寂寥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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