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山有木兮木有枝【下】
四十四 山有木兮木有枝【下】

“您打量着……这些钱啊,收着孝敬几位大哥喝酒。”我笑了,这些人无非是想多要点钱罢了。于是从荷包里掏出几枚印子金,塞到他手里。

“望家大祭司的确吩咐过的……”看守亦笑。“那麻烦大哥快些带路吧,国君怪罪下来有我们担着呢。”我催促道。看守咳嗽两声,抖擞抖擞腰间哗啦啦的铜钥匙,摸摸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在前面引路。

监狱里散发着稻草和皮肉腐烂的气味,阴冷潮湿。我一阵作呕,宋玉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地方?他当真是因为直言进谏才坐的牢么?那女子与我说的那番话可当真?我踩着高高低低的厚稻草,不敢向两边看。

“哗啦”一声,钥匙响了。我一惊,慌忙抬起头来。“姑娘见笑,小的无意间弄出声音。姑娘恁地大胆,八尺高的刽子手未必敢来闯闯天牢。”看守戏谑道。

我无奈。你以为我愿意来么?就是为了宋玉,我虎穴龙潭也得闯。

正默默思索,看守冷不丁一声:“姑娘,到了。”我猛地回头看他,看守早已隐没在阴影里。而我面前,是豁然洞开的铁门。

宋玉半倚在草席和墙壁之间,袖子和前襟上血迹深深浅浅,已经看不出长袍的颜色。青白色的唇角下,有一道凝干的血痕。他看不出喜怒哀乐地闭着眼睛,垂下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柄永远崭新的折扇。我又喜又怕,喜的是他还活着,怕的是他伤得太重。

我极力放轻呼吸,快步迈进铁门,在他身边蹲下:“宋玉,宋玉,你醒醒。”便去抽他手中的折扇。

“何人?”他双眼陡然睁开,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我这才看轻,他那只右臂上,布满了毒蛇一样的伤痕,不是任何巫术造成的,而是真正的鞭痕,一道道顺着小臂蜿蜒而上。

“是我,宋玉,你伤得怎么样?”我挣扎了一下,见脱不开,便急切道。

“小夏……是你?怎么……望舒……咳咳!他欺侮你了?你快走,等以后我和他算账。”宋玉勉强扯着嘴角笑道。

我连忙从食盒里取出水袋,递给他:“喝点水再说话。”他伸出手,接过水袋,突然猛地咳嗽,水洒出不少。我抢过来,抓住他的手,将水送到他唇边。一袋水喝干后,他的嘴唇才有点血色。

“小夏,真的是你?”他摇摇头,指着自己道:“我这啊,最近老是糊涂得很,连日子也算不清了,对,你快点离开。”

我眼眶有点酸涩,拿出蘸着药酒的布,拉过他的手,帮他擦拭。“你快走。”宋玉想要抽回,被我死死抓住。我不忍看那些怵目惊心的结痂,又怕弄疼他,只得将动作放到最轻。

“我不走。望大哥在办完事情后会派人来借我们的。”我没敢说是什么事情,也没说我的来意。擦拭完他右臂伤口旁的砂砾泥土后,我在上面撒上白色药粉。这些我都是秉着呼吸做,心里极其害怕担忧。究竟什么让我变得这样大胆?不再畏惧鲜血和死亡。

“事情?不,不……那是他的信仰啊!小夏,你去劝他,说宋玉一介文臣,埋骨荒山是理所应当的……神明不可戏弄,不必为了宋玉,去欺君罔上,去拿国运开玩笑……”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早已明白望舒要做什么了。

我的泪一下子涌出来,滴在他手背上:“你伤成这个样子,还去管那昏庸的国君?不是愚忠是什么?我问你,要是望舒如今和你换过来,你如何去救他?那些畅谈忠君之道的圣贤交给你怎么做了么?”烫得他一颤。

“我需要你给我讲道理么。我早已懂这些不晓得多久了,只是不甘心罢了……鞭子打在身上,或许能让我清醒些。”宋玉望着我,似乎要说什么,但是下一刻,他就紧紧反手握住我的手,伤药洒了一地。

“不得无礼……”我的话咽在嘴边,远处高大的几个看守走过来,拿着哗哗作响的镣铐。

“姑娘,我们大人叫宋玉有话说,你让开。”看守恶狠狠道。我另一只手勾起放在地上的琴,喝道:“谁也不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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