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争如不念【上】
三十九 争如不念【上】

积雪的光映在窗上,屋内亮堂不少。我亦懒得点蜡烛,捂着手炉看书。虽是晚上有大宴,亦不是我该去忙碌的。“有些冷。”呼地一声,一人裹挟着几片残雪,掀帘进来。

他身着靛青色的貂皮大氅,寥落萧疏,器宇不凡。“小夏,你一味多懒罢!哪有先生来找学生的?”宋玉笑道,坐下剥了一只香气清冽的橙子。

“你穿这样少,不冷么?我这啊,都快成了小粽子。”我见他内里只穿了一件初秋的丹朱色中衣,问道。

于是忙跳下卧塌,忙着倒茶。心里欢喜,动作都有点慌张。

“这样的天气莫喝绿茶,红茶性温,普洱最能暖胃。再者,使紫砂壶泡更好些。”宋玉往口中送了一瓣橙子,道。

“我这里……没有。”我赧赧道。脸色涨红。

他笑了:“那也罢。在看什么书?”

“【诗】。”我给他拿过来。“在看【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宋玉将那竹简合上:“小夏有旁的心思了。”“你胡说什么?这……这篇不好。”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左右闲来无事,我唱歌给你听如何?”他也不等我同意

,清清嗓子,唱到:“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哪忍折,莺怜嫩枝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那声音,极清越,温和,像是暮春暖暖的熏风,一点点送进我的心里。我抬头去看他的侧脸,鼻梁挺直,眼角稍稍向上挑,琥珀色的瞳仁,干净的脸庞、青色的下巴,周身环绕着浓浓的书卷气,是我在梦里描摹了无数遍的才华横溢的青年的模样。

他的容颜在袅袅的茶烟里,跨越古今,显得不可捉摸,我一时看呆了,傻傻地忘记了言语,忘记了本该质疑的蹊跷。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不知我有多依恋这一刻……萧闲?萧闲!他的那双眼睛与萧闲格外相像,甚至是一个人的眼睛!

我猛然惊醒,虚脱得喘气,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怎么会梦到几月前发生的事情?难道宋玉出事了……不会,不会。一定是我成天胡思乱想多了。望大哥已经去了郢都,不会有事的。

东南沿海的舒城,多雨且潮湿,往往连日的绵绵细雨,阴冷彻骨。我总要喝些淡酒来暖和,毕竟初春已经不再适合穿棉衣了。醒来之后,我在卧榻上坐了很久,等到实在冷得受不了,才去唤人。

“阿洛,望大哥走了几日?”

“他心急,当时便央我一同作法去了。没有半日,你无须担忧。”洛书取了煨在红泥炉上的酒,嘀咕了一句鬼天气,便倾在陶盏里。她复又坐下:“芜城,宋玉到底是什么时候与你认识的?”

我有些气恼:“阿洛你倒是不想着帮我,问三问四的作甚?是在西陵军营中的一株海棠下。”,但终究还是回答了她。

“芜城,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了望郎的妻子,便疏远你好些?我记得当时啊,还在你故乡的时候,咱们一起咬一枝糖葫芦,打一把雨伞,同榻而寝……”

“不可能了。阿洛,自从我晓得你是洛家少司命的那一刻起。你掌一国国运兴衰,而我——仅仅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同望大哥去救你,我说不清是为了咱们的友谊……

“还是我为自己着想地更多。自从来到了这儿,我发现我自己也变了。我不晓得这是好是坏。但是我仍然将你当作最好的姊姊,只是心境不同了。”

“如此甚好。芜城,你再说,你对宋玉到底……?”洛书笑了,饮下酒,酒气在她脸上一激,泛起淡淡的酡红。

我更加气恼:“我对他有什么?你说明白!他已经身处险境,望大哥不许我去,你又在这儿说道!”言罢披上衣服,身体仍是没有丝毫力气。我背起放在床头的琴,便要冲进雨里。

“夏芜城!你要清楚,这和劫狱有什么区别?无论在国家都是死罪,我看出来,你非常非常依赖他,甚至超过了你对望舒。望舒此去,不是为了别的,便是要做一场法事……让熊心以为是上天的意思,救出宋玉。你若真对他可有可无,那望舒大可不必兜这么大圈子,反正他与宋玉,结下的梁子不浅啊。”

我不答话,道:“阿洛不去郢都也罢,我自去求萧闲。你为人妻子,不便忤逆夫君的意思。”这话我自己听来都觉得忒刻薄,怎么能这样与姊姊说话?

雨下得更大了,风呜呜地响,像极了边关的号角。冰凉的水珠溅到滚烫的肌肤上,我心绪纷乱懊恼。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情愫和依恋,与往事夹杂在一起,我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他,甚至……为什么会对这比我大八岁的男子产生一点爱?

不是爱,是期待。期待他教我弹琴,给我唱歌,说说话,期待他写字,作辞。他对我笑,我会高兴很久。他说话挖苦我,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气恼。

宋玉,你可千万不要出事……我没有打伞,冲进雨里,七弦琴上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芜城,你知道望郎为什么发怒么?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

因为宋玉,就是萧闲。”洛书在我身后,冷冷道:“天下最好的易容师,萧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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