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钟鼎之家【下】
三十 钟鼎之家【下】

古人的效率如果真的论起来也是极其迅速的。望舒是除夕清晨回到望家,在日昃十分竟然把一切布置得有条不紊。使我大为惊叹他的能力。一天之间,他动用府上所有的奴隶和仆役,四处洒扫,张贴窗花、年画,迎神祭祀。

“这位是……啊呀,久仰了。我那侄儿可不是成天将心思花在你身上么?果然是漂亮!”老远便听得一声尖利的怪声,吓得我打了个寒噤。

洛书悠然地从回廊栏杆上翻下,放下裙子,不紧不慢注视着眼前的妇人道:“您侄儿是谁?我不认得啊。”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嘴唇很薄,若忽略掉这一点,还是可以看到她当年绰约的风姿,只是虽然用了极好的黑色染发,也掩饰不住鬓角的苍白。

“你便是那个小丫头?”

“哦,也许吧。”我笑着答道。妇人显得很不平的样子。

“阿洛,芜城,莫要胡闹了。我能许你来与大家一同守岁已是万分宽容,你若是胆敢招惹我的妻子和妹子,便逐你出郢都,没为官奴!”望舒从不远处走过来,含笑望了我们一眼,便冲着妇人冷冷道。

妇人絮絮说:“啯杂路情就有蛮讨嫌俫……我是来哒以后才听讲的……侬硬扎喽!”

【湖南话,大意为:这事儿可真讨厌,我是来了这里以后才听人说的,你很傲气啊。】

“侬莫唱调子的啦!明日过午就遣你上别家岔儿来去!”望舒前半句用的是楚国方言,后半句则调子一转,学着我的家乡话道。只是调子有些古怪,不得说话的要领。

目送妇人远去,他叹息道:“阿洛。这不是我姑母。”

我错愕:“那这是………?”

“是我嫡母。前些年疯了。我是庶出的儿子,亲娘死得早。爹走了便再没有回来,她竟然与外头的男人私相授受,生了儿子。便趁着我年岁小要夺望家大祭司的位置。

“可我不傻。十六岁那年,我将她在府内布下的势力一扫而空,放逐了她那私生子,将她软禁。对外便说是我的姑母。呵,没想到竟得了失心疯。”

“南蛮子,你不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嫡母。她是你父亲的妻子。”洛书有些惘然:“你说若是你纳了妾,你的孩子如此这般对待我……我便是有千般解数也无奈了。”

望舒默然不语。他的性格中隐藏着楚国人天生的泼辣和霸蛮,如同冰山里熊熊燃烧的岩浆。若是他哪一日将自己隐藏的情绪爆发出来,恐怕任谁都难以承受。

除夕夜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望家的叔表兄弟们一年未见面,自然有许多真心或假意的话要说。

望舒坚持让洛书坐在主妇的位置上,她不好推辞,只得欣然坐下。我留意她的神色,她今晚总是犹豫着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是望舒的情绪太过高涨,她只得用自己还算可以的酒量,去替他拦下一杯一杯美酒。

我被许多人有意无意鄙夷的目光扫过,不是因为吃饭时拿着筷子的方式不恰当,便是喝水时袖子不知怎样遮掩嘴唇和脖颈,索性撂下东西,只顾喝着夏天时便做好的酸梅汤。

然后端着沉甸甸的青铜樽,一步一回头地逃出了主厅。斜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和着酸梅汤,竟然有几分醉意。南国的冬天没有雪,只是风凉飕飕的。我的家乡不知如今怎样了……他们许诺的时间误差是不是为了一时糊弄我?原先我觉得与洛书和望舒都是极好的朋友。

但是他们总把我当小孩子看,认为我不懂他们的事情……毕竟是相差三四岁,我如此安慰自己。从黄河边一别,我再没有见过萧闲,他这样的性子,定是负气了。抑或是……再也不想理我了吧。

星光皎洁,给茂密的树木镀上银色的光辉,远处的月亮如水似乳,将树木朦胧氤氲在一起,深蓝色的天空宛如绸缎。不知不觉间,背后的柱子靠上了一个人:“原来看不惯望舒这模样逃席的,还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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