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把酒祝东风【下】
十八 把酒祝东风【下】

所谓祭司会盟,并非邀请信上所说一派和谐,各国祭司比兄弟姊妹还亲,其实便是在宴席间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借以考校各国实力。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商周时期,世风淳朴,诸侯国之间便真的可以让祭司们每隔十年在一处开怀畅饮,没有国家之分。

听香水榭是山腹地一处僻静的庭院,建在泉水源头之上,故得此名,飞扬早就预料到事态可能发展的趋势,于是明确指出:“勿谈国事”,大家也就引经据典地找乐子,望舒将碗筷扣在案上,自己铜鼎中的吃食半分未动,只是不停地拿着青铜酒樽饮酒,目不转睛盯着洛湲。汉代以前饮食并未形成文化,但是酿酒的技术,早在商朝就已达到世界顶峰。

洛湲只顾埋头大吃,各种金属餐具碰撞的声音好像交响乐,米粒弄得满桌子是。飞烟皱皱眉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难道这市井流氓真的是洛家的人么.”“公子籥,要我说,孟轲这老儿日日白费心机,你说当年梁惠王痛失国土,丧了爱子,他千里迢迢过去讲仁义,仁义是好,又怎能让国家迅速富强?”飘来苏泷淡淡地几句话。

“若是人人都能像孟子那般心怀仁义,怕是天下也不会有这些纷争了。”公子籥正色道。“夏姑娘怎么看?”

我一怔,姬籥是你跟我过不去的,大家都在吃饭,你先谈起孔孟之道,又将皮球抛给我,存心要探探我的虚实。我朗声道:“孔孟行事作风在这年代看来的确有杯水车薪,在陆上推船的意味。可正是有了这样的仁爱之人,才让乱世不至于彻底在辩士的舌头底下和诸侯的勾心斗角中沉沦下去。小女不才,私心认为,这学说思想虽然极难推行,但是毕竟是造福苍生的。

若吾辈及后世千百代子孙都穷毕生之力实现,那想必离【大同】就不远了。至于商鞅法家,未免穷兵黩武,国家互相征伐,没有尽头,只有用文化和仁爱统一起来的社会才会长治久安。”我曾经读过【孟子】以及当代文人对于孔孟大同以及社会统一的阐述,不至于是门外汉,大约也就是在门口望了几眼的好奇者。

“苏泷不敢苟同。什么叫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下认为那便是到了蒙昧蛮荒时期,【易经】,序卦传曰:‘饮食必有讼,讼必有众起,众必有所比,比必有所畜。’当人们的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战争是正确且必要的。”

“芜珵,言多必失。”望舒冷冷地教训我道:“芜珵智术短浅,令诸位见笑了。”“不不不。舒大夫,夏姑娘胸中有千山万壑,咱们不能比呀。”公子籥似笑非笑,用他那甚至有些妖媚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睛细长且神采奕奕,平时一副淡然漠不关心的目光,很好地掩饰住王室的锋芒。

“大祭司,我出去走走。”我拉拉他袖子,示意自己离开。“你给我回来。”我无视他的言语,离开听香水榭。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缺席的人,小娃娃若羌正在掐着染指花的花瓣,试图将指甲染成红色。“若羌?”我踱步过去,唤着她的名字,准备询问一些洛家的消息。

“凭你是什么人?敢在我专注做事的时候打扰?”若羌锦缎一样的黑色长发齐腰,她尚未长开的身形仍然是孩子的模样,皮肤如同凝结的乳胶,柔嫩可爱。她双掌合十,手臂倏地放开,迅速向下震,一股霸道的劲力自其周身射出,小小的袖子一挥,银绿色的钢针伴着气流刺来。

我躲闪不得,被退开丈许,也没有想到气流有多么强悍,顶多摔倒,结果身子被什么稳稳托住,钢针“铛”地撞到胸口铜镜上,跌落下来。洛书提醒我,最好在胸口放上一面铜镜,可以抵挡劲力不大的暗器攻击。好狠毒的小姑娘,我只不过是打扰了她的玩耍,就要下杀手么?

“姊姊,我错了。你原谅我罢。”若羌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我怀里,甚是惹人怜爱。我怕她再使什么手段来害我,将她一把推开:“你大可不必这样,以为我是普通人就视我命如草芥,见我并非无能又来讨好阿谀,若是我身上没半点防御能力,怕是现在早已七窍流血躺在那儿了。我晓得祭司家族明争暗斗,世事污浊不堪,你若是真想刀枪不入,倒不如以平凡心面对,是不是?”

“姊姊,你不懂。在这乱世没人听你讲仁义道德。即使你讲了,大家也以为你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要不为什么方才望舒拉着你不让你继续说?倒不如少说为妙。你瞧着姬籥苏泷性情开朗,实则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踏着无数同族尸骨和鲜血爬到这个位子上。呵呵,姊姊难道没觉得望家空荡荡地?”若羌瞧瞧四周,示意我蹲下来。

她附在我耳畔低语道:“姊姊,若羌是仗着你不会害我才来说这些体己话。飞烟姊姊明明请的是洛书,反倒来的是洛湲?这其中有甚么蹊跷?洛湲还怕天下人不晓得呢。你瞧见洛湲的那把短刀没有?祭司家族都有内库,藏上古巫术兵器,只有历代族长成年才可以打开,挑选兵器或研习巫术。这内库并非是个屋子,而是不稳定空间,打开的法术仅由历代族长口传心授,决不录于纸笔,他恐怕起了什么歪念头。洛湲的兵器有上古洪荒的味道......若是他真的打开了空间,洛书就性命堪忧了。洛家陡生变故,咱们难免惶惶不安,你和舒大夫明日便去洛家看个究竟。”若羌百合般温润的呼吸从我耳边撤了下来。

“谢谢你,若羌。”我由衷道,好像摸到了事情的眉睫。再次回到屋子,那些人仍是兴致高涨,望舒也终于按捺不住,时不时嚷嚷几句,旋即沉默。我平生最恨旁人喝酒,拉着他耳朵将他拽出屋子。“夏芜珵,夏芜珵你做什么!......”

“哗啦——”我捧起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他脸上:“你还记得为什么来这儿!蛮子?”他站定不动,也不用手去拂拭打散的额发,双眸冷冷地看着我,明亮如寒星。“你看看,我像喝酒的样子么?”他摇摇头:“公子籥与我是旧识,苏泷性格开朗,没什么城府。飞烟性子冷傲,可是从她对公子籥的态度来看,不似无情之人,洛湲这厮且杀了就是,那栖逸城府极深,不好对付,赵国百年来未曾出现天赋极高的巫师。你说,我若是不在那里吃饭喝酒,怎么观察到这些?”

望舒在臧否人物时一针见血,但是他那句:“杀了就是”却让我不寒而栗,果然是阅人无数的祭司么......那他又是什么人?什么性格?我捉摸不透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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