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千千结【上】
十三 千千结【上】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具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蝶恋花】清?王国维

洛书就这么站着,目光有些茫然,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看天空上几成一点的鸽子咕咕飞过。“洛书......”晚风渐凉,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都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似乎也不差这一次。”她遣开旁边跟随的人,发起脾气来:“你知道,若我前去,回来就是叛国。”洛书不再理会我,竟自向前走去。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心中憋着一股气,任是她在巷子里绕来绕去都是紧随其后,似乎抱定了打持久战的念头。

“你走不走!”她忍无可忍,转过身来冲我大吼道:“夏芜城,你要我怎么样!”洛书的眼眶胀地通红,唇颤巍巍地不能闭合,已戒严的街道上寂静出奇,可以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一切都那么静,一切好像都是虚无。

“我不走。”

“你要我怎样啊.......”僵持了一会儿,她突然像是没了力气,缓缓地蹲下来,长发拂地,在晚风的吹拂下如暮雪飘飞。将她的眉目覆盖,夕阳映衬着她的身形格外纤细,宛如飞遍万水千山漂泊无依的燕子。

过了许久,一丝压抑地细不可闻的哭声散入微冷的秋风:“我如果是个普通女子有多好......”她的肩膀起伏耸动,我想去安慰一下。可还是收住了脚步。

太阳快速地坠入地平线,在日光的尽头,她伸出手擦擦眼睛,绽出一抹微笑:“我们走吧。不管我是不是秦国的少司命,我总归是我自己。”“洛书,洛书!”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轻快敏捷,不经意显露出不错的功夫:“小丫头,你晓得么?洛书要去救那家伙,至少要耗费......”我没来由地被人呵斥一番,奇怪地看着他。剑眉星目,头发高高的用牛皮扎成马尾,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窄袖小衣,不似中原人应有的打扮。

“我要做什么事情,你管不到。”洛书和我交换了眼神:“我得先回家安排。”

“不必了,我已经替你打点好,让你贴身的侍女扮作你的样子。这是出城的衣服,换换吧。还有些我们猃狁人的止血草药,也不知你能不能用得到。”他的眼中只有洛书流光婉转的影子。

洛书长长地叹气,接过包袱:“谢谢你。还是麻烦你早点回到西边去,我的洛家住着男客已有五个月,怎么都不好,虽然是大王允许的。我会报答。”说罢,她抖落开长长的斗篷,披在身上。

“你要怎么报答我?我永远都不会得到我想要的报答。”

我展开折扇,在空间里穿行数秒,便重新回到郢都。

“小夏。你回来了。”萧闲倚着院落中的枯藤打盹,闻得院落中有响动,连忙直起身子:“我许多日没有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是洛书。”我闪身介绍道。

“我几年前见过洛家少司命,没想到还是风姿不减。”他做了个揖,面色凝重起来:“里面情况不太好。祭司之间的巫术传承是秘术,

我不方便进去,少司命,拜托你了。这个’建议’是我提出来的,在下 一直于心不安。”

洛书嗯了一声,进入房间。狠狠撂下一句话:“就因为是你提出来的我才肯过来。还有,我今年只有十九。”

我紧张地在回廊外踱步,帷幔被剧烈的风扬上天空,萧闲告诉我,若是要救望舒的性命,洛书便要将自己的寿数度给他一部分,因为他阳寿未尽,所以一般只度给他三五年,让其安稳度过这鬼门关即可。但这样做对洛书本人有极大的伤害,人生又能消耗起几个五年呢?

“小夏,你很在意望舒吗?”萧闲从轻梦中悠悠醒来,我怔怔看着他,以为这人压根还在和周公约会。

“是呀。大祭司很照顾我,虽然经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不过他没有坏心思,前几天他二话不说就要把我送给秦国,我多少不太高兴。只是一看到他难过,自己也不好受了。”我坐在栏杆上,晃荡着腿。

“原来是这样。你打算继续留在楚国还是随洛书去秦国?”他追问道。

“我不会帮他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不希望他们在我面前死去。等舒大夫好起来,我会让他送我回家。平心而论,我似乎更喜欢呆在楚国呢。”我是北方人,却从小对楚文化的浪漫和汪洋恣肆痴迷至极,仿佛楚国的山水草木皆有灵性。秦国则穷兵黩武,犯了治国大忌。

“他其间醒来一次,断断续续地问我洛书去了哪里,力气极大,扯着我的袖子不松手,将我当做了你,一个劲儿地让我原谅他,我可真是哭笑不得。”萧闲玩笑着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我没来由地想哭,在乱世中,想好好做自己不容易。

“砰”地一声响,木门应声而开。望舒仍旧穿着他那带有血迹的长袍,打横托着洛书,洛书的裙摆扫在地上,沙沙作响。“小夏,我没事了。”闻得熟悉的声音我竟有泫然的泪意,忙道:“你快带着洛书休息,我没做什么。你应该感谢......宋玉!萧闲人呢?”“哦,他回驿馆了。托我来。望舒,你没死太好了,上柱国的丧礼可是很麻烦的。我才不要对着那腐烂的尸体行礼。”宋玉操着满不在乎的语气,继续他的冷嘲热讽。

“我倒希望我死了,这样耳根子能清净些。”

“不知好歹。”

他抱着洛书,出了院落。穿过影壁,来到另一件别院,若耶馆。秋日的若耶馆,仍开满亭亭的风荷,摇曳生姿,好像夏日时光仍停留在这里,不曾离去。他大步迈进门槛,我闻到一股橘柚皮的清香,看起来许久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仍然一尘不染,风轮嘟嘟地转动。

他将她放在雪白的床榻上,轻声笑了,放下彩霞般的窗幔,自己则到另一间厢房沏茶:“我希望你醒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满院的荷花。”

我退出了房间。

“宋玉,这是什么感觉啊?我根本不懂。”

“你这样神经大条当然不懂,不过,我也不懂呢。”破天荒地,他竟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展颜一笑:“小孩子,操这么多闲心,怪不得不长个。”这笑容好美,恍惚间和谁的笑分外相像,如夜光杯中荡漾着琥珀光泽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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