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欲眠还展旧时书【下】
二 欲眠还展旧时书【下】

“嗒”自动铅戳在作业纸上,又断了一根。我再无心写下去,洛书是怎样让我在一瞬间回到小楼?无从得知。无可争辩地,她让我回家。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濡湿了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

是那男子塞给我的,象牙形状,触手生温,蜿蜒刻着细小的符号。

我心里烦躁,猛地推开门,下楼去。

雨已经停了,星河灿烂如斯,被水洗过的夜空更加澄澈,像是无边无际蔓延的丝绸。

手刚刚碰到生锈的铁门,便听见楼上有杯盘碎裂的巨响。踌躇一番,没有敲门,直接走进院里去。“阿洛?”我试探性地问道。“进来。”她声音冰冷,蕴含着丝丝怒气。

我在小巷上见到的男子此刻正倚在洛书的小榻上。他洗净了血污的脸真真让人移不开眼,两道剑眉如锋,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嘴唇有些淡,像是桃花花蕊处的色泽,面如冠玉。

他实在单薄了些,肩膀瘦削。双手搭在髀前,袖口窄小,绕襟宽袍大袖,腰间垂着一组琳琅的佩玉,斧形青赤色蔽膝上针脚细密。发上梳着冠,以一支簪子定住。

我心里发紧,压抑地说不出话来。

“姑娘……咳咳咳咳!”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转向我,甫一开口,便惊天动地咳嗽起来,使得玉佩上的碎玉也跟着叮当作响。

“芜城,快走。”洛书忙把我往门外推。

“不必了。你——跟不跟我走?”男子不知道是在问谁。

“良禽择木而栖,南蛮子,你更懂得这个道理。楚国大厦将倾,你我都眼睁睁瞧见的,不如……”洛书透过睫毛凝视着他,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择木而栖乃是良禽,择主而事却非忠臣。我……谢谢你。”房间里突然寂静下来,只听得房檐积水划过翠竹的滴答声。

“谢我?得了吧。”她轻哼一声:“算你命大。”

男子丝毫不为所动:“洛家少司命,望舒冒犯。我楚乃文明之地,又怎可受你们这秦地蛮夷桎梏?再者,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不愧是望家大祭司。与我而言,人生不过是游戏罢了,玩累了便散场,何来效忠一说?“洛书笑吟吟地,唇角却蔓延上阴森的凌厉决绝。

“那你更没有资格和我谈论忠之臣道。”

二人言语相向,我则大半听不懂。男子的口音异样,声音却很让人安心。

“他叫什么名字?”我扯扯洛书衣角:“他这是……做什么?”

“他?南蛮子!”洛书愤愤道。

古来生于关中的人便是自成九州族,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春秋时居民中有九州和戎、狄、蛮、夷的区分。南方人,自然就是蛮子。

“让姑娘见笑了,在下望舒,取自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男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楚国上柱国,望家大祭司望舒,见过祭酒大人。”

我试着去分辨,发现我好像与生俱来便有掌控这种语言的能力,若是用这种发音去读【诗经】,不晓得有多好听。

洛书,望舒?书,舒?他们的名字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缘巧合?同音不同形…..还有望舒自成是楚国人,是哪个楚国?芈氏熊家之楚还是项氏之楚?祭酒?做什么的来着?

无奈,这战国的历史,我一看就头疼,怎么都记不住。

“你不要在这里沽名钓誉,凭你是个大夫又怎的?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把她带走。”洛书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吐出来的,她一连用了三个绝对。

望舒眸子里好像埋藏着万年玄冰,让人只消瞥上一眼,就会不寒而栗。他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洛书望着窗外扑簌飘然而下的落叶,喟然长叹。她的侧影斜斜映在窗纸上,美如月下修竹。

三个人都有些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是那至今也没搞清楚身份的望舒,提起墙角的佩剑,彬彬有礼地告辞,转身离开。“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洛书把长发在指尖打着转,问我。

“按照一般 礼节,你这么说话没有问题,可是我看按照你和那人的关系,这么一来就太失礼了。”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去听也不去想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枕头上漂白粉的味道几乎让我窒息。“芜城,跟着我回去吧。”洛书今早上把战国策几乎从头到尾套用了一遍,目的就是游说我跟她去某个未知的时空。

“我想你们的国家没有我也不会覆灭吧。”我漫不经心道。“没有你就会。”洛书毫不客气:“这件事没有你同不同意的份,我只是象征性地问问。”

“呼——“一阵长风吹过,窗帘翻涌如同巨鸟那垂天之云般的翅膀,望舒立在窗边,按剑而立,丰神朗朗,眉宇间气度不凡,大有治世能臣之风。

洛书一把扯住我,也不顾我的挣扎,默念着稀奇古怪的文字符咒。无边无际的时空之力如同一个汇聚着星辰的漩涡,闪烁着亘古的神秘和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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