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也丢下铜镜便往外跑，玦钦一声“不可”带着神力自喉间破出，将千也禁锢在镜池水池畔。

千也明知挣扎不开，却不放弃，用灵力去破她的术法，本就灵体受损，此时嘴角竟渗出血来。玦钦无奈，走至她跟前，手指在她眉间一弹。

禁锢解了，千也拔腿就往外跑，玦钦追出结界。

千也灵力微浅，再者玦钦乃是神族神力最高之人，哪里跑得过他的幻影之术。

玦钦拉住她，“阿也，我已找司命神看过她的命数，该是如此，你不可更改。”千也拖着他亦步亦趋地踏着仙路向人界走去，任他怎样说辞也不回头。

玦钦觉得阿也手指冰凉，低头一看，原是自己已将她的手腕捏出一道乌痕。慌忙将手放开，把阿也抱住，阿也一脸淡漠，用力推他，却是怎么也推不开。

“我就是改了又如何。”

“或许是用你兄长的命来换，亦或是用你我的命……林蝶注定该如此，阿也，何不让她与你兄长安度余生，此生缘断，来世再续。”

怀中传来阿也低低的抽泣声，他知晓，阿也难过，但逆天改命会有代价，他不知道阿也若一意孤行会怎样，亦不愿看见她受天罚。

玦钦揉了揉阿也长发，待她哭得够了才扶她站稳。

“想去燕京吗？”

阿也点头。

玦钦牵着她，“我带你去。”

玦钦唤来赤旋，阿也一路上不曾说过一句话，已至人界，命赤旋往燕京方向飞时，阿也终于开口:“玦钦，我想刘夫子了。”

玦钦闻言心中一喜，令赤旋往魏国方向去。

因为阿也灵力太浅，玦钦不敢让赤旋飞得太快，半个多时辰才到。对于朱雀赤旋来说这样的速度真是委屈了他，千也却被两侧疾风刮得话也说不得，一路上双手攥得玦钦火红的衣袖生了许多褶皱，本就褴褛的衣着此刻更显不堪。

刘夫子看见天上红光闪过便知道来者何人，此时已领着众弟子出来迎接。

然而，门大开那一刹，刘子同众学生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啊呀！玉先生……”一句话没说完，愣了一愣，“竟有土匪敢劫你！”刘子虽不知玦钦身份，却也猜得出他不是常人，这个非常人而且还不是个人，只怕是他站在那让土匪劫土匪也不敢劫吧！这一身狼狈除了被土匪劫了，又该如何解释呢？

玦钦带阿也向他一揖，见礼之后才说起缘由:“千也为邪魔缠身，玦钦与那邪魔纠缠了一番，还未来得及打理。”

众人恍然大悟，但除了刘子，没有人是真正的恍然大悟。

刘子问了千也几句话，便让她去与众师哥叙叙旧，他自个儿也请夫人在山亭里煮了壶茶，与玦钦叙旧去了。

日薄西山时分，刘子引千也到山亭，指着山下田地阡陌，屋舍人家，“你看，这些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每天的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归家的时辰，你觉得如何？”

“甚好，只是……”

“只是什么？”刘子捋着胡须，笑问她。

“只是年年月月皆如此。”

刘子摇头，“皆是如此，却是他们所乐，天地万物自有定数，你试想，若是没有这些人在这里耕作，亦或是这里人群熙攘。”

千也不语。

“若没有这些农人，此处便是一片荒地，老夫亦不会在此开设学堂；若此地人多，他们便会争夺土地，彼此之间怨恨嫉妒。”

千也点头，表示明白。

“传说在九重天上有上古神族，六重天上有仙界，这两界之所以存在是为守护六界秩序，这天地间的秩序乱了，两界便不复存在，万物消沉，天地倾塌，生灵涂炭。”

千也大惊，“老师，这些是玦钦让你告诉我的罢？”

刘子又为她倒了杯热茶，“是，也不是。老夫亦是世间生灵，亦知晓这世间秩序不可乱。”又取一只瓷杯，往里头倒满茶水，“你看，满了。”

“是满了。”千也点头。

刘子又往里头滴了几滴茶水，不过几滴，瓷杯中茶水便溢出，流到桌面。“物极必反，水满则溢，不仅没有好处，还殃及桌子。”

千也起身向他深深一揖，“谢老师指点。”

翌日，玦钦又给刘子一只小瓷瓶，刘子高高兴兴地收下。玦钦无奈地看了院中枣树一眼，道:“这只是些补药，让你晚年了再快活几年，可别再拿去倒给梅子树了，你那梅子树再长下去都得成仙了！”

刘子大笑道:“定不负玉先生美意。”

笑得够了又看向千也，“千也，你可愿帮老夫一个小忙？”

千也笑答:“愿意，老师有何事？”

刘子脸上笑意尽敛，“日后若有一日燕国国破，让杨生到我这书院里来。”

玦钦面色顿时便沉下去了，刘子虽是一介凡人，却能够洞悉万物规律，预知后来之事，预知的本事就连神族人也少有人练就……刘子亦知晓自己寿命将至。

千也一惊:“燕国会亡……那……”那兄长呢…兄长会怎样？

玦钦察觉她失神，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师哥们都来送你了，和他们道别罢。”

赤旋载着玦钦千也，以这辈子最慢，慢地几乎令赤旋自己觉得自己是朱雀中的耻辱的速度飞往燕京城。

才飞出几里，千也竟从赤旋背上跳起，与玦钦并肩面向前方迎风站着，“飞呀！飞快点！”

玦钦觉得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昨日还因赤旋飞得太快被吓得不敢睁眼的千也竟真的站在自己身侧。

“我说飞快点！”

“你就那么想见到慕容纾之？”

“不是。”

“那是为何？”

千也一脸严肃，正色道:“我想要和你一样，站在与你比肩的位置。”

玦钦展颜一笑，声气中略有些戏谑:“为何？”

千也脸颊一红，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暖意漫向心口处，“不知道，就是想。”

玦钦见状，仰天大笑，笑地千也成了个丈二和尚，紧紧盯着他不知他究竟笑什么。

“你笑什么！”

“你猜！”

话音未落，玦钦一手环住千也腰身，一手运起术法。霎时间，耳畔风声猎猎，赤旋不受拘束，浑身冒出火焰，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

眼见着已经冲破云霄，就要飞上一重天，赤旋却一个俯身撞向地上山峰，千也惊呼还未出声却又一个转弯，绕着山头飞两圈再次冲入云霄……若不是玦钦拉着，她只怕早已被赤旋甩出十万八千里。

起先亦是眼睛都睁不得，赤旋几个起落之后阿也便来了兴致，睁开眼睛又是惊呼又是欢笑，手亦不敢丢开玦钦，玦钦昨夜用术法修了一夜的衣服又让她给扯地尽是褶皱。

玦钦并不在意，只紧紧抱着阿也，任她在赤旋背上又是跳又是喊，赤旋，她很高兴，你就忍着点吧……

七月十五，千也如约赶到魔界。

见奚臾出来，玦钦与赤旋便找了块大石头隐了身形。 奚臾不仅没有如千也想象中那般命魔兵列队两旁欢迎，而且连一个随从也没有。

奚臾挥手化出一条仙路，直通魔界冥煞宫。

冥煞宫还是如以往冷清，一身紫衣名唤阿寻的女子亦在殿中，千也不愿与她穿同色的衣服，便让她出去自己从包裹中取了件月白色的罗裙换上。

千也走出大殿，奚臾穿了身普通的衣裳，脸上戴着张瘆人的鬼头面具已等候多时。

看见他的一刹，千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疑惑却更甚于恐惧，明明长得一张美死六界众生的脸，为什么偏偏要戴这么丑的面具去吓人？千也觉得魔界人其实并非如传说中的凶残，就是因为众魔都以面具示人……

奚臾只带她去了三个地方，一个是魔界接阴殿，见着白若，他只问她可想起了白若。

千也点头，“我知道，白若，你的属下，还和我长得一样，上回你还骗我说她是我姐姐。”

第二个地方是魔界街市，奚臾一路上话很少，倒是千也，本来不喜欢魔界的，但魔界众生似乎都认得她，她与奚臾打哪儿过都有人招呼，几条街下来，千也整张脸都笑麻木了，奚臾总算是近人情，在第十八条大街上停下来。

“嫚儿，你可还记得，你头一回来魔界的时候…”

“停！”千也已忘了他是传说中残暴不仁的魔君，将他的话一声喝断，下一刻便后悔了，他会不会因为她这一声吼一怒之下把她给宰了？

奚臾却长眉一凝，不消片刻便将失落神色敛起，运术法御风带她前往魔狱。

魔狱之中，魔卫拦下奚臾，但一看见千也便将刀剑收回，向她行礼，“见过神侍，请进。”

“为什么他们不让你进却让我进。”

面具之下看不见奚臾神色，“他们不知道是我，却把你当成了白若。”

千也并不高兴自己长得像白若，一路上有魔卫招呼便不理睬，一直走到了魔狱最底层。

此处密不透风，亦见不着阳光，空气中尽是霉烂的味道，又因潮湿长了许多蘑菇，生在这里的人皆以上面六层废弃的东西为食。

千也心中一颤，魔君果然还是如传说中一样，在他的心头绝无“仁”之一字。

千也猜到了关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奚臾这样对他们，却是为自己徒添罪孽罢了。

“这些是因萝族后人，你死后我便将因萝全族关入魔狱第六层，让他们世代受此折辱，嫚儿你看，我为你报仇了。”奚臾目光闪烁，眼中隐有杀意。

千也觉出他身周戾气，暗道不妙，慌忙拦在他身前:“不可。”

奚臾身上戾气略微收敛，杀意却不减，“八千年前的今日，破后灭族，八千年后的今日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为你杀尽因萝族人，祭奠你的族人。”

“今日是浓嫚忌日，为何你不能为浓嫚暂且放下杀念，你若心中还有她，即便她已魂飞魄散也会高兴。”

奚臾果真收敛了戾气，向她走来两步，千也亦退了两步，“你是说，我不杀他们，你便会高兴？”

“……”什么鬼！怎么还是把自己扯进去了！算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嗯嗯，我不想你杀他们，造杀孽……”

虽然看不见他，千也却觉得奚臾似乎很高兴，但究竟高兴什么便不知了，“那个…你…我……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现在就行。”

千也一声欢呼便往上面跑，奚臾不紧不慢地用术法止住她，“但你得答应每年中元必须来魔界。”

“好好好，我答应……你可不可以放了这些人？”刘子说过的“仁”她亦要谨记于心。

“不可以。”

千也笑容僵在脸上，为何？

“这八千年他们只赎了灭破后的罪，却不能赎当年逼死你的罪，我不杀他们已是宽容，出去？他们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葬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