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游此番还带回来一个姑娘。

正好是大年初一的早上，相府丫头仆人起地极早，玦钦带两人向何安请辞便向城东的近水楼去。

那女子名叫媚儿，初见她时着着一身绯红的舞衣，怀抱琵琶，相貌生得极好，年龄虽不过十七八岁，却无相府中女子的忸怩。

“小女子媚儿，见过诸位。”声音清脆如莺啼，寻常女子都会的颔首之礼，在她身上却显得落落大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玦钦在星游耳畔问道，“这谁呀？”媚儿周身的紫气是如何也瞒不过他的。

星游一把推开他，牵媚儿入座，“媚儿啊。”

“嗯？”媚儿抬眼看向他，那一刹，她目光触及之处仿佛生了一簇红花，妖娆万分。

“燕京我也带你来了，那个画……”

媚儿咧嘴一笑，“郎君是说《万华》？”遂从无名指上拔下一枚戒指，递与星游，“郎君的戒指也一并还了吧。”星游急忙接着，这可是代表龙子身份的戒指，当时若不是被这丫头设了圈套，他怎会轻易摘下。

媚儿已起身行至楼梯处，只见她微微侧脸道:“郎君要的东西已在其中，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待人走远，星游才念咒语取出一幅画卷，递予含汐。展开一看，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帛十分陈旧，只看得出画上一株榕树，树下一红衣女子，怀中捧一捧榕树枝，容貌已看不清楚。

阿也看了半晌，喃喃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有些眼熟。

玦钦二话不说抽出画轴，口中念念有词，将木轴一置，竟生生化出一青衣少年来！玦钦手中运了术法，只冷声道:“孽障，交出禁神索！”

阿也暗自惊讶:莫不是那丢失百余年的禁神索？！

那少年却不言语。

玦钦就要动手，星游赶忙拦着，阿也含汐却是两个看热闹的，木着一张脸远远站着，生怕伤到个家。

“他已被我封住法术，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星游怒。

“万华！”是那画上女子影响她判断。九州仙岛上生有一棵仙树，名曰万华，因其天性顽劣，便被看守仙岛的仙人收入画中。

阿也翻看过以濡那儿的古书，万华形貌与地上之人极为相似，可那画中女子和他周身的魔气又如何说得通呢？“你果真是万华？”

玦钦并未收起术法，“什么万华？”区区一株仙树，他确是不曾听过。

“你不会是入魔了吧？”阿也便要上前。

玦钦却将她揽在身后，“你明知他是魔，为何还要靠近？”

“玦钦你先冷静会儿行吗？”星游不耐烦道，“他本是九州仙岛的树仙。”

万华始终不肯说一句话，星游便将他收回画中，交予含汐看管。

白日里玦钦拦着，夜里也不放过一丝机会。偷偷向含汐要了画，躲在尚书府大院子里仔细端详。仍看不清那女子模样，只觉与媚儿有几分相似，画中却无媚儿的那番神韵，就勉强认为是画师技艺不精吧。

只觉背后忽而一阵凉意，然后便听得什么东西“啪”一声落了，睁眼时眼前便又是令一番景象。

两个恶鬼披头散发，似笑非笑地朝这边来。

不及阿也运灵力，那两人便急忙扯下面具，竟是两个俊俏少年郎，“神侍别怕，我们真不是鬼。”又指她身后，“是君上命我们带你来的。”

阿也回头，正是那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奚臾，杀人如麻的魔君，“魔……魔君好…好…”阿也只得干笑着往后退，可这偌大的厅室却没有一扇门，叫她如何逃得出去？

“嫚儿莫怕，这是冥煞宫，你忘了吗？你曾来过的。”那奚臾的话她是一句听不进去的。这什么破地方，如何眨眼之间便来了的，怎么天下这许多人，奚臾偏偏三番五次地抓她？脑子有病吧！

奚臾上前一步，阿也以为他就要动手了，抱头痛哭:“啊！金乌大哥救命呀！九尾狐姐姐，含汐，音弯！玦钦，二郎君，以濡上仙，小红，赤旋，女娲娘娘……”

“……”奚臾手执一束腊梅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浓嫚神侍吗？”两侍卫喃喃道。浓嫚神侍虽谈不上嫦娥般的美貌和端庄，却也性格谦和，当初下凡历劫遇见奚臾第一反应虽说也是满地找板砖，一砖拍死奚臾以自救，却也没阿也这样夸张吧。

“上一世不也是这样吗？她那一砖头…哎哟……”另一侍卫捂脸，不敢想象，“女娲石没伤到，君上倒险些毁了容，这举世无双的脸咯……”

“嫚儿？”奚臾探身唤到，“你方才唤的……”

“别过来！”面前这人看着虽和蔼，可谁知他什么时候会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杀了自己。

奚臾却硬是上前，十指冰凉惨白，轻轻抚上阿也手背，“好，既如此，我送你回去。”他等了她千年，寻了她千年……只怪自己没有看管好白若，浓嫚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冥煞宫。

回去？阿也猛地抬头，魔君这么好说话？“你说……”

“听说浓嫚神侍驾临，属下特来看望看望，与妹妹可是有千年不见了呢！”只闻见一丝茉莉香味，一女子白衣飘飘而来。

阿也瘫软在地，惊讶不已，这个人……竟与自己如此相像。只是那人额间一点魔印衬得她越发妖娆。

白若笑道:“怎么？才千年不见便不认得姐姐了？”

姐姐？什么姐姐，她才十五岁不到，哪来的千年？可…这相貌又做何解释呢？

阿也已不能言语，只听得白若娓娓道来，“当年君上灭妹妹全族，妹妹从此杳无音讯，可让姐姐好是伤心……”话音未落，便掏出白帕来揩泪。

“够了，这不是你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出去！”奚臾怒。

阿也瞋目:这下原形毕露了吧！还跟我装什么和蔼可亲。

白若干笑一声，“君上怕浓嫚知道吗？她恨你！是不会回来的！”白若不能自已，“是你灭了坡后族！杀他兄长！禁她于冥煞……”

啪！

只听得一声脆响，抬眼看时，奚臾怒不可遏，白若则捂着脸，泪光闪烁之余却冷笑不止。

阿也顿觉背上冷汗涔涔。

“滚！”奚臾吼道。

白若转身看阿也一眼，冷声道:“浓嫚，姐姐不骗你。”

走至墙边，化出一道门来，白若已半身在外，却听阿也道:“我叫千也，不是你们所说的浓嫚。”白若身影顿了顿，只闻得一声冷笑，便径直出去了。

这地方确是似曾相识，也说不准自己前世还真是那个什么浓嫚呢！不过轮回之中饮了孟婆汤忘却前尘罢了。

“说好的送我回去。”

奚臾却没有先前好说话，“你须答应我，明年七月十五再来魔界。”

“如果我不来呢……”

“那便在魔界待到明年七月十五。”奚臾笑意斐然。

“我偏不来！”

奚臾将腊梅放到她掌中，“你身在我魔界，玉玦钦也无法救你。”

其实也算不上是囚禁，奚臾准她在魔界走动，竟也不让人跟着，她若迷了路他自会寻到她，也不怕她回人界去，十几岁的姑娘没那个能耐。

只是再没有见过白若，后来听说她被奚臾罚一顿，软禁起来了。魔界三日过得倒也不比人界差，只是冥煞宫太冷清，忽然觉得以濡的镜池还是挺热闹的，起码有群鲤鱼可以观赏。

四面空空荡荡的，时常有个紫衣的女子进出，问寒问暖。

“奚臾，我要回去！！”阿也对墙大喊。

紫衣女子便对她笑笑，“君上说了，姑娘什么时候答应了什么时候就送姑娘回去。其实奴婢觉得君上的要求再简单不过了，姑娘何不早日应了，先回人界去寻得族人，明年再来不就成了。”

这一定是奚臾安插来的说客，一定是！

阿也冲进奚臾宫殿，和冥煞宫一样地空旷。将屏风一脚踢翻，这才显出寻常居室的模样。原来这宫殿分为两部分，前方空旷用来议事和待客，却在殿后就近设置一处房间，前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得到。

然而，奚臾才刚刚睡醒的模样，只着一件暗紫色的披风立在床边。

“嫚儿是想通了吗？”奚臾将她拉至镜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进来从不等通传的。”他从花瓶里掐下两朵腊梅别在她鬓角。

阿也不明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这么个慵懒的君上是怎么得到魔界认可的？

“我要回去。”阿也扯下腊梅，“我要去找玦钦。”

“玉玦钦？”奚臾不厌其烦地再掐下两朵为她别上，“你怎么和他相熟了？”

“还有含汐。”

“含汐是什么？”奚臾扶着她两肩，“人？”

阿也暗道:关你什么事？

单凭她三日前口中所喊出的名字就知晓她这一世也定不简单，这个“含汐”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不过倒也奇怪，她这么点修为，怎么差不多六界之中有点地位的人都和她相识？他堂堂魔界之主都没她这么多人缘。

“你是怎么认识以濡的？”

“关你什么事？”

“……”奚臾语塞，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白若在接阴殿，你想看她吗？”

“白若？谁啊？”阿也昂首。

“她是你前世的姐姐。”奚臾笑意轻浅。

“不认识，不看。”顿一顿，“我要去人界。”

“好啊！”

“我带你去。”

奚臾笑意恬淡，仿佛他身后冰冷的墙壁瞬间沐满阳光，仿若积满雪的皑皑山头，山下腊梅簇拥得开着……

阿也揉揉眼睛。诶不对，这好像真是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