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澈岛上住了几天后,郁简离觉得他突然间拥有了察觉细微的能力。
风在高处的岩洞中穿行,水在幻澈枫树中上升,矿脉在幻澈岛屿底部与水一同延展,这一切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还有花草相互间的低语,风对空气的呢喃,月光与星光的摩擦,他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郁简离知道,这些是由于幻澈岛特殊的地理环境造成的。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制着,不由自主。
关于幻澈岛的记忆,那些场景仿佛有梦幻般的质感。
他似乎是跌入到一片清澈的纯净里,连呼吸都是轻快舒畅、带着甜沁的。湖是透明的,山是明媚的,树木是温柔的,还有到处行走的白色的半人独角兽也是明亮和善的。
他的心正在被融化,暖流在身体中游走,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他觉得似乎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他像一只飞越了千山万水之后的自由鸟那样选择了随遇而安。
于是他开始放下所有的警惕。当一个人处于安逸中时,便容易忘记自己。
当郁简离向南索问起鹿其的时候,南索总是很温和地说,鹿其不会有事的,主人请放心,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然后,郁简离便陷入了无休止的、温柔的等待当中。
他时常到岛屿边缘,看远处明亮的日光铺满在结界外的水面上,看巨大的结界将他与辽阔的水域隔绝,他曾试图穿越结界到外面去,再从远处看看这些散发着摄人心魄魅力的、精致剔透的岛屿,但是他从来都是被紧随其后的南索阻止:
主人,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冒这样的险也是不值得的。
日子像水一样流过,偶尔,郁简离还会想起朴亦和樱冥雪,想起鹿其,想起枯城,但是真正的遗忘却开始了。这正是幻澈岛的魔力所在。
渐渐的,郁简离忘记了他为什么要远行,忘记了雪笺,忘记了离开的朴亦,忘记了匿迹的樱冥雪,忘记了消失的鹿其,忘记了绮冉和枯城,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他生来就是在这幻澈岛屿上。
他的眼神迷离,面目呆板,在这片岛屿上,他开始失忆了。
郁简离觉得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宁愿不自由,宁愿沉溺在暖风温床中。当记忆被抽离的时候,他迷失了。
每天清晨,当阳光穿透水雾,淋淋地洒在幻澈岛的宫殿时,郁简离从梦中醒来,他都要问一句:“我是谁?我在哪里?”
一旁的南索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说:“我的主人,你是郁简离,你在沧泗的幻澈岛上。”
过了不久,恰好是幻澈岛屿上半兽族的庆典,他们载歌载舞,认真地庆祝,然后世界便陷入了狂欢。
郁简离被他们围在中间,载歌载舞。这幻澈岛上半兽族人们的热情,让郁简离无神的目光里焕发了一丝生机。
在此之前,南索带着郁简离走遍了幻澈岛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到了遍地生长的七明芝草,它们的叶子上面全都有七个孔,果实坚硬,如同石子一般。看到了高大的幻澈枫木,树干挺拔光滑,通体都是淡淡的茶绿色,撑开的树叶像是孩子天真的笑脸。
到了夜晚,七明芝草便发出幽幽的绿光,当大片的光芒连缀在一起,便使得那几座岛屿如同浮在水面上玲珑的宫殿。而那座由幻澈枫木精心制造的宫殿镶嵌在上面仿佛是一颗摄人心魄的宝石。
庆典正好的时候,郁简离被南索带出人群,他对郁简离说:“主人你看,这里有歌声,舞蹈,美酒,篝火,烟花。如果你要离开,是不是很不值得呢? ”
郁简离已经睡意朦胧的心,在这里彻底醉了,醉在了烟花绚烂里,醉在了歌舞狂欢里。于是,他来到了自己的梦境里面。
他看到了浓重的、视线无法穿透的雾,他独自站立在沉甸甸的雾气里,头顶是窒息一般庞大的寂静。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起来,思维如同空白了几个世纪。天地间突然而来的尖锐呼啸声,穿透耳膜把胸腔撞击得生疼。
“你们是谁?”郁简离试探着问道。
“亡灵,被你驯服的亡灵。还记得七尾血狐吗?”声音黯淡幽远,仿佛来自幽暗的地底。
“不记得。”
“你已经被囚禁,你的记忆被抽离了,现在该醒醒了,他们需要你。”
“那我是谁?他们又是谁呢?”他的声音被浓雾包围,很快就消失在空气里,他听不到任何的回音。
郁简离还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
他正躺在幻澈宫殿里最柔软的床上,他看见半人独角兽的王南索正在向他走来,他精致的五官让郁简离觉得十分舒适,他说:“主人,做这样梦是很危险的,冒这样的险也是不值得的。”
“我是谁,南索?”郁简离突然坐起来问南索。
“你是幻澈岛的王南索的主人,郁简离。”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眸清澈如同盛满了沧泗的水。
“哦。”
然后郁简离便陷入了巨大的沉默里。
郁简离飞身跃到南索出绿色宫殿的顶部,迎风站立着,风将他的黑色头发吹散开来,他低头时发现自己穿了一件颜色雪白的长袍,嵌着软玉的腰带紧束着,他的嘴里喃喃念着:囚禁,囚禁。
南索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用四条腿支撑着身体默默站在郁简离后面,温驯的独角兽的鼻翼微微掀动着,嗅着昨夜狂欢剩余的气息。
郁简离的脸上仿佛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说:“南索,你知道吗?你真的像幽灵,因为我总是看不见你的内心,而且你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想不起来第一次是怎样遇见你的了。”
“主人,你这样说,让我觉得很危险。看来今天应该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了。”南索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时仿佛蒙了一层灰尘,脸上也生出了些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