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跟着浮流继续走，当他们四个走到冰堤谷的时候，雪突然就消失了，进而遍地的樱璃树也不见了，毫无征兆，毫无过渡，就像绮冉和枯城少女们的死。只有浮流还兀自飘浮于空中，延展到他们视线的尽头，在其中有银色的鱼安然游动着，似乎是在为他们引路。

于是所有的空旷开始被逼仄取代，所有的柔软开始被坚硬取代。

冰堤谷是一个马蹄形峡谷，两侧是极高的堤坝一般的玄冰崖壁，那崖壁似是刀削般的平整。走进去之后，冰面上到处都是细碎的黑色砾石。

那些从朴亦口中呼出的气体都成了白雾，熟睡在朴亦肩膀上的郁简离和鹿其突然惊醒，他们相继打了喷嚏，樱冥雪急忙飞回到郁简离温暖的怀抱里。

这样的冰寒对郁简离来说郁简离并不陌生，他在枯城的冬天流落街头时经受过的寒冷也不过如此。

就在他们还在打量白色巨大的冰川和黑色细碎的砾石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前方的路与更前方的路便被碎裂的冰川阻隔。朴亦说，主人，别怕，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他们知道那些巨大的冰块不能用蛮力搬除，否则便会引起更大面积的崩塌，于是饥寒交迫的他们在寒冷的冰堤谷中守等了一夜。

如果不能很快通过冰堤谷，那么寻找雪笺的任务将会被耽误，而且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可能还会出现更加棘手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当太阳明媚的光芒照进冰堤谷的时候，睡眼朦胧的郁简离发现了不远处躺着不动的朴亦，他庞大笨拙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峡谷。

樱冥雪指着从朴亦身体下面缓缓流动的涓涓水流说，朴亦用他自己身体的温度暖融了挡住去路的寒冰。说完她便嘤嘤地哭了，她哭泣的声音里充满伤感——足以让灿烂忧伤，让葳蕤悲凉。

当她的眼泪滴落到朴亦脸上的时候，鹿其看见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动。

郁简离便开始用尽全力救醒朴亦，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郁简离的幻术修为还不够强大，朴亦并没有清醒过来，他的呼吸微弱，面色苍白，身体一直在微微颤动。

郁简离觉得眼角开始湿润，他想，朴亦愿意用生自己的命保护他，应该是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他一定要强大起来，保护好他。

“不，还有我呢。樱冥雪突然说，我也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她的声音是纤细清脆的动听无比。”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我什么都知道的，我可怜的阿丑哥。你想要风一般真实的自由，你想念一个叫绮冉的女孩子，你恨一个叫度莫的人，你感激步风国师，我说的都对吗?”

说完她扑打着薄薄的透明的翅膀坐在在郁简离的肩膀上。

“嘘，不要再说了。樱冥雪，谢谢你。”

郁简离感受着耳边的微风，觉得她是那么得轻盈美好，但同时又觉得有些不真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朴亦一直躺在那里，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鹿其干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低着头，数起地上的砾石来。

二

在铺满黑色细碎砾石的冰堤谷，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已经身心俱疲。

然而他们必须要走完整个狭长冰寒的冰堤谷才能到达浮流的尽头——流瀑，穿越流瀑，他们便能到达第一个拥有雪笺的开启之物“鹿心蓝”的国度——沧泗。

想起刚才的场景，郁简离一直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不是魔域的灵魂猎人吗？

他们俩像魅影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飞快地将一块六棱锥形的绛红色璨岩晶石植入到朴亦的心脏部位。朴亦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郁简离问他们：“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他们说：“记住我们的名字叫剪蝶和辽柝就足够了。”然后便瞬间消失。

终于，朴亦重新站起来了，他们继续赶路。

快要到冰堤谷尽头的时候，鹿其突然急忙从朴亦的肩膀上跳下来之后，便兴奋地往回跑，他的双目迷离，神情恍惚，无论他们怎么喊，他都不答应，更不回头。

站在铺满黑色砾石的冰原上，寒风凛冽似刀的刃，他们听见鹿其带着哭腔说：“绮冉，原来你还活着。”

那声音在冰堤谷里反复回荡，就像郁简离的那个阴魂不散的模糊的梦。

然后他们看见奔跑着的鹿其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而与此同时，冰堤谷的寒冰已经开始像藤蔓一般爬上他的身体，从他的脚踝到小腿，再到大腿，到腰部，再到肩膀，最后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座冰雕，月光冷冷地洒落在他宿满寒冰的身上，反射出幽冷的光芒，令人战栗。

在幻雪大陆穿行于冰堤谷时，凡是那些身心太过于疲惫而且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总会看见一些幻象，在幻象里面有他们最真实的渴望。

如果他们得不到及时的救助，将会被永远被封冻在寒冰里，直到灵魂被遣散，而后永远寂灭。

之后在冰堤谷的行程里，郁简离和朴亦他们见到了另外许多被冰封的人，透过寒冰，能看到他们脸上僵硬的欣喜——他们一定是在灵魂被遣散之前看见了自己最真实的渴望。

当鹿其被郁简离用幻术救醒后，他说：“阿丑，你知道吗？绮冉她还活着，就在刚才，她还亲吻了我的眉毛和脸颊。”说完他把头埋在郁简离的怀里，就像一个孩子。然后便泪流满面。

其实郁简离也一直觉得绮冉还活着。

郁简离面色苍白，他用虚弱无力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鹿其的肩膀，刚才为了救他，郁简离耗尽了所有幻术修为，还差点被反噬，还好聪明机灵的樱冥雪发现后为立即他输入了一点幻术修为，才让郁简离免于反噬。

郁简离瘫软地在冰原上坐了好久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仿佛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后来他们终于到达了流瀑——浮流的尽头。浮流的水伴着巨大的声响咆哮着从半空里飞流直下，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水幕，那水落入到白色的万丈冰崖下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响动。

在每一滴透亮的水珠里，郁简离都能清晰地看见他自己以及他眉间的六角形小白斑。郁简离第一次觉得他自己的脸棱角分明，器宇不凡，并不难看。

在此之前，郁简离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自己的模样，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度莫口中的那“其丑无比”的模样，然而并不是那样的。

他的心微微跳动起来的那一刻，水芒透亮，雾气氤氲。

“我们该怎么办？”郁简离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地说。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鹿其走到郁简离身边，缓缓张开左手，一个泛着蓝色荧光的锦囊出现了。

鹿其说，在离开枯城的前一晚上，步风国师在他的掌心里存放了一个意识囊，告诉他让他在郁简离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拿出来。

当郁简离进入那个泛着蓝色荧光的意识囊的时候，周围是无边无际飞舞着的绯红的樱璃花瓣，地面上也满满铺了一层，却没有一棵樱璃树。

还有动听的琴声不断从四周涌来，而那些花瓣似乎是由琴声幻化而来，那琴声似乎是有魔力，郁简离觉得所有的疲惫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他全身充满了力量。

然后郁简离便听到从里面传出一个空灵悦耳的声音：“简离，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勇敢地往前走，只要遇到最透亮的水芒，你就会看到希望。”郁简离从意识囊里走出来后，朴亦突然得到舞灵传来的消息：

“枯城已经下起了纷飞的大雪，祭魅军团即将苏醒，距离必须要找到雪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