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简离是在一阵颠簸之中醒过来的,他醒过来的那一刻,觉得有强烈光线粗暴地直刺入他的瞳孔,他看见整个世界是简单明亮的。阳光下的雪原像素锦一般铺展开来,无边无际。
那颠簸持续着,令他渐渐清醒,他意识到他和鹿其正在被一个拥有巨大身体的人一左一右拎着,行走在一片无垠的雪原上。他挣扎了一下,颠簸便突然停止了。
“我的主人,你醒了。我是朴亦,你的母亲让我来保护你。”
郁简离和鹿其被他轻轻放到雪地上,郁简离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在听到这几句憨实浑厚的话语的同时,郁简离看到天空有一个明亮的发光体,耀眼的光芒让十六岁的他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而那个拥有巨大身体的人,他的头部恰好就印在那光芒里,于是他的脸,在郁简离眼睛里就黑成了模糊的一片,就像枯城永远没有星光的夜晚。
郁简离突然想到,今天是枯城的新年,或许昨夜的枯城也会如同往年一般,在盛放的烟花里异常灿烂,胜过薄暮时匿迹之前的彩虹,但是今天的枯城人一定是要吃象征彩虹的七彩糯饭。
后来在郁简离远行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吃到过七彩糯饭。枯城的七彩糯饭吃起来口感细腻,嚼劲十足,当舌尖接触到糯饭的时候,仿佛将彩虹含于口中,感觉一派甜腻清凉。
七彩糯饭做起来却比较复杂,首先要采集各种草药以及树叶,然后放在铁锅里熬彩汁,再将淘洗干净的糯米用各种彩汁分别浸泡,等上好颜色便放入笼屉蒸熟,取出后将七种颜色的糯米放在一起搅拌均匀,盛入卷好的荷叶,浇上蜂蜜才能食用。
“我的母亲?我有母亲!她在哪里?”郁简离突然想到朴亦刚才提到了他的母亲。
“我年轻的主人,我也想知道她在哪里。但事实是她只用徙音幻术告诉我让我来保护你。”
鹿其还没有醒,平躺在雪地里,黑色的衣服黑得有些过分,他的脸色显露苍白,整个人就像死去了一般,这让郁简离想起了死去的绮冉,想起了之前鹿其绝望的模样,突然有点难过。
郁简离摇晃着站起来,发现那人竟有他身体好几倍那么高,他也是在站起来之后,背向光芒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巨人的黝黑的脸庞和幽蓝清澈的眼神,在这雪白苍茫的世界里,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哪里?”郁简离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那个巨人。
“这里是幻雪大陆,所有空间的入口都在这里,我的主人。”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呢?”
“幻雪大陆的黎明。”
郁简离想起了那个有蓝色羽鸢飞过的早上,破碎的彩色光线铺满在樱璃花木的地面上,那个披着浅蓝色披风的另一个自己说:
“到那时你将抵达一个透明的国度,你将在一片光晕里看见黎明……”
郁简离觉得一阵恍惚,此刻的他居然真的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黎明。
“ 那天空里那个温暖耀眼的火球是什么?”郁简离又问。
“那是太阳。”
“噢噢,应该就像枯城的彩虹一样吧。”
在来到幻雪大陆以前,郁简离未曾见过太阳,因为在枯城的白天,永远只有彩虹,一直让世界绚烂得有些不真实的彩虹。
这时候,鹿其醒来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四周雪白苍茫的世界,感受着明亮温暖的光线,一时忘记了语言,只是张着嘴茫然四顾。
“为什么这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郁简离继续问道。
朴亦说:“这里河流如注,山脉起伏,这里繁花盛开,人往人来,可你们却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你们所会的幻术太简单,幻术修为还太低。在幻雪大陆,不同的人看见的事物不一样,这与个人的幻术修为有关,幻术修为越高,所见之物就会越多。
也与该事物的意愿有关,如果他们不想被看见,而且幻术修为高于对方,那么别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 那么,你能看得见?”
“我只能看见天空有条漂浮的河流,它正在我们的头顶,缓缓流过,我能听见潺潺水声,而且我知道它的名字叫浮流,我年轻的主人。”
说话的时候,朴亦幽蓝清澈的眸子里有光芒在闪烁。
他们要在朴亦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他们需要穿越苍茫无垠、幻象丛生的雪原,走向下一个国度。
“那你是怎么知道还有其它东西的?”
“是我的父亲告诉我的。以前他曾对我说,这里河流如注,山脉起伏,这里繁花盛开,人往人来,可你却看不见。”
说完朴亦吃吃地笑了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
“步风国师是不是要我们去找到雪笺?”
“不是我们,而是你,我的主人。我们只能陪走你一小段路,而其余的路你只能自己去走,路途艰险遥远,而你将会变得非常强大。”
郁简离觉得有些担心。
“ 那么雪笺在哪里,枯城现在怎么样了?”到了幻雪大陆,郁简离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居然开始关心起枯城来,或许这才是真的他自己。
“枯城已经开始下起零星的雪了,雪笺却在某个未知的空间里,只有在仙都樱璃花落尽,圣遗迹出现的时候穿越圣遗迹,才会知道雪笺的下落,现在距离仙都圣遗迹的出现只有半年多时间了,而开启雪笺还需要收集到许多东西,所以在抵达仙都以前你一定要很快地找到这些开启雪笺的东西,我年轻的主人,然后及时拯救枯城。”
郁简离想,他才不要救枯城呢-——那个曾经囚禁了他十五年的地方。这些年来,他没有自由,没有快乐,他只能在飘落的雪花里看见自由,他只能在呼啸而过的风里获得慰藉,他一直在度莫的手下过着黯淡无光的生活,那里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牢笼,让他连呼吸时都觉得疼痛和窒息的地方。
但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没想到多年以后的他竟然会说,就算他死也要回到枯城,死在薄暮时绚烂的彩虹里,然后变成一道肆虐的、自由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