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僵持在那被幻术染成绚烂颜色的天空下。

在那片一望无际的空旷荒原上，野草们在疯一般地生长，驰骋的风似乎能把绚烂的光线锉成彩色的尘埃，远处低矮的山岩,轮廓寒冷寂寞，不时有尖锐的鸣叫声划过长空。

阿丑发现，对面那个人的眸子里有闪动着的赤色的火焰——似乎是由于愤怒和失望引起的。

在那个人的身后，则是一片渐次涌动黑色，从高处望去，就像是枯城北海域无涯的波澜。他的脸被埋在墨绿色的长发里，无论怎样努力地辨认，阿丑始终都无法看清那个人的脸。

自从到了这个阿丑即将十六岁的冬天，每隔一段时间，阿丑就会与这样的梦境相重逢。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的枯城应该要下一场雪了——一场纷扬悄然的、可以覆盖枯城所有街道和空地、屋顶和农场、山坡与河床的大雪，但是今年还没有下，阿丑有些失望。

阿丑最喜欢看雪了，当美丽的雪花舞动着从天空缓缓坠落时，他会闪烁着泪光说，他看见了自由，但他一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因为每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的主人度莫就会让他卸下脚镣去枯城之原赶马，他就能暂时摆脱农场里的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琐碎的活计了，而且还能趁着赶马看到沿途的美丽风景和姑娘们。

枯城不单单是一座城池，而是一个被划分为环状的空间。

枯城中央是繁华的城池，而在城池的最中央就是通体晶莹透亮、散发着巨大魔力、充满神秘感的宏伟建筑——琉璃王宫，城池被高大坚实的城墙围了起来，而城池的周围便是数不清的村舍和农场，再往外，便是大片的看不到尽头的原野和海域，分布在三面的浩淼无际的海域分别被称为东、南、北海域。

阿丑所在的度莫农场位于城池的北面，继续向北，穿越大片的原野便可抵达北海域，是枯城盐的来源，海边有一个叫做凡世的繁华小镇，据说镇上的人都享有长寿。

度莫农场主要种植小麦和玉米，是距离城池最近的农场之一，枯城的农场都以其主人的名字命名，度莫农场的主人就叫度莫。

枯城唯一可以通向其它空间的通道在整个枯城的最西边。枯城之原就位于枯城西边最边缘的地方，是一片辽阔肥沃的草原，是通向其它空间的必经之地。

每年秋后，当农场里成片的金色麦田和玉米被收割完，枯城所有农场各家各户的马都要被放养在那里，马在那里像野马一样自由放养，无须看管。

而到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为了防冻，马就需要被赶回来。各家的马需要由他家中的人亲自去赶回来。阿丑就常常被度莫派到枯城之原去赶马。

阿丑记得，那匹马是纯黑色的，经过了半个季节的放养，已经长得膘肥体壮，毛色发亮。而当他骑马奔驰在枯城之原上的时候，雪就会在他的马蹄之下飞舞起来，围成白色螺旋的圈，阿丑和马都在里面。

那时候阿丑便觉得，那匹马便是他最亲密的伙伴，而他似乎可以听见，他年轻的心脏正在和耳边的风一同嘶叫和呼啸。

阿丑太喜欢那种感觉了，没有玄铁的脚镣，没有束缚，他自由得如同一道肆虐的风。

虽然阿丑很少有闲暇的时候，但是当他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常常一个人坐在枯城度莫农场家中的木屋顶上，风穿越他破烂不堪的衣服灌进他瘦弱不堪的胸膛，他就眯起眼睛，看远处绚烂的彩虹，或者看远处忙忙碌碌的人们。

他看到樱璃树长在农场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到羽鸢飞过后，在天空留下一道道迷离的蓝色弧线。

羽鸢又叫做自由鸟，拥有蓝色的羽毛和白色的眼睛，足迹遍布整个尘埃幻世，它们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来去自如，不受任何束缚。每只羽鸢从生下来就开始飞行，餐风饮露，直到遇见自己喜爱的地方，就落脚安家。

有时候阿丑做梦，他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鸟，在漆黑的夜里穿越原野和海域，海风打湿了它的羽毛，最后它在一座美丽的岛屿上安了家。

阿丑走起路来的时候，脚上的玄铁脚镣便丁丁作响，他很讨厌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奴隶——而且他是枯城里唯一一个奴隶。

其实阿丑早就已经厌倦了目前的这种灰暗的生活。因为他的日子单调得如同平日里枯城的夜，永远是重复不断的黑暗。

在度莫的农场里，阿丑不但每天要做苦力、吃绮冉做得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不算，而且一旦农活做得稍有不合度莫的标准，还要被惩罚。

度莫常常会用皮鞭抽打阿丑的脊背和小腿——以至于现在他的身体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当然也有的时候，度莫会不给他饭吃，或者会让他独自在寒冷的夜晚露宿街头。

每想起这些，阿丑便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而且早已锈迹斑斑的笼子里——他所拥有的，只有饥饿，寒冷，黑暗，恐惧和身不由己……

于是阿丑时常想逃离，永远离开度莫和枯城，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是度莫家的奴隶，两只脚上戴着玄铁的脚镣，没有度莫的允许，他根本走不掉，而且他又早已无家可归。

可是阿丑一直都想不通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像鹿其和绮冉那样自在欢快地生活？

站在枯城那巨大而且绚烂的天幕下，当风撩过他满身的伤痕，他曾觉得痛不欲生，但却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如同枯城沉寂的夜色里，是浓重粘稠的黑暗，是撕扯不开的绝望，但却有绚烂的开头和结尾，为黑暗穿上璀璨的伪装。

直到有一天，阿丑遇见了步风国师——枯城里唯一一个会幻术的人，传说他是来自凡世的人，如今已有上百岁，看起来却很年轻。

阿丑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步风国师有时候会离开琉璃王宫到城池和农场各处走动，他穿着黑色的束腰长袍，拿着泛着银光的扇子，墨绿色的长发拖到地面，他总会于彩色的光晕中走来，面带微笑，英俊挺拔。

步风国师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总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他可以用幻术将果实做成浆汁盛在无蕊的樱璃花的花朵里，然后分给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喝。

步风国师还可以将落满尘埃的绚烂光束像折取一段树枝那样，拿在手里挥舞，他可以腾空飞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是阿丑最崇拜的人了。

但是阿丑时常又想，连国师都这么厉害，那么枯城的王一定会更加了不起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主宰琉璃王宫的王。于是阿丑又被那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琉璃王宫深深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