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院子里湿漉漉的，到处都是大滩大滩的水。檐角仍往下淌着水，落在地上，敲出一阵有节奏的“嘀嗒嘀嗒”的声音。

苏韵致走出房间，踩着一地的水氹。

“小致，早。”三子也从房间出来。

“早。”苏韵致点点头。

三子拿起放在院子角落的大扫帚，到院中扫水。苏韵致则是来到院子边的立着的杆儿旁压腿。

三子一下一下地扫着，脸上的表情由淡然渐渐转为纠结。

苏韵致一边压腿，一边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三子愣了一下，手中的扫帚都差点儿滑出去。他转头看向苏韵致，分明是背对着他，却好像背后长了眼，把他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三子深呼吸一口，问道：“你会答应李绍然吗？”

几乎是三子的话才落，苏韵致就开口了。“会！”

“那……”三子闭了闭眼。“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

“是。”苏韵致说得平静，不带一丝感情。

“你还记得我十七岁生日时许的愿望吗？”三子突然问道。

苏韵致怔愣了一瞬后，脑中的记忆如活水源源而出——

月光下，两个身影显得朦朦胧胧。

女子双手撑着脸颊，一脸希翼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怎么样，怎么样？”

男子放下手中的大碗，露出脸来。“嗯，很好，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寿面！”

女子闻言立刻笑起来。“在我们家乡，寿面吃完了就应该许三个愿望。”

“三个愿望吗？”男子想了想。“第一，我希望小致以后可以过的开心快乐。第二……”

“诶诶诶！”女子打断男子。

“怎么了？”男子问道。

“愿望是要在心里默念的，说出来就不灵了。”女子秀眉微蹙。

“这样吗？我以前没过过生日，不知道。”男子抿抿唇，有些懊恼的样子。

“没关系。”女子反过来宽慰男子。“不是还有两个愿望吗，你快许吧。”

男子点点头，闭上了眼，只一会儿就又睁开。

“这么快就许完了？”女子睁大了眼问道。

“嗯，只许了一个，和刚才一样的。”男子笑着，堪比月光温柔。

“你……唉！”女子无奈。

“还剩一个，我也不知道许什么了，你帮我许一个愿望吧。”

“这怎么行？”女子蹙眉。

“也会不灵验吗？”男子看着女子，有些慌张。

“倒是……没有这个说法。”

“那你就帮我许吧！”

“那好吧。”女子闭上眼默念，一会儿后才睁开。

“许的什么？”男子问道。

女子吐吐舌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

月色融融，笑语妍妍。

“小致？”三子拉回苏韵致的思绪。

“嗯，我记得。”苏韵致点了点头。“你希望我可以过的开心快乐。”

“是。只要你能过的开心快乐，那么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并且会竭力帮你。”三子极为诚恳，尽管只是对着一个背影。

苏韵致放下搭在杆儿上的腿，向前厅走去。路过三子身边的时候，她轻声说道：“只要你远离我，就是在帮我了。”

三子的手一颤，扫帚“哐当”一声直摔到地上。

苏韵致从前厅绕到后台，里面已经有人在准备下午唱戏的东西了，见苏韵致进来，都三三两两地到苏韵致面前，笑着说着“恭喜”“祝福”。

苏韵致恍若未闻，坐到一处妆镜面前，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都是一样的眉目清秀，红唇含樱。半天，都移不开眼。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着：“苏韵致，值得吗？以这样的身份去到李绍然身边获得他的爱，却抛弃本可以得到的美好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正做的事情感到迷茫，从前她一直为准则的计划，现在也让她犹豫了。

可当一个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声音在记忆中响起——“等我赚了钱，出人头地，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她晃了晃脑袋，竭力晃开所有犹豫不决。白皙的手攥成两个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钻心地疼。

“姑娘，想什么呢？”穆红站在苏韵致背后，看着镜中的苏韵致。

苏韵致不着声色地慢慢松开拳头，缓缓绽开一抹淡笑。“在想下午的戏。”

“哦，瞧你那样子，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穆红松了口气，走到苏韵致身边。

“没事。”苏韵致淡然地摇摇头。

穆红转头看苏韵致。“也是，都是快做新娘子的人了，能有什么事？就算真有事，李司令也……”

“你说什么？”苏韵致也看向穆红，开口问道。

“啊？”穆红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时，后台又进来了些戏班的人，看见苏韵致便过来道贺。

苏韵致淡淡点头应了，待都招呼完了，她又看向穆红。“你们都知道我和李绍然的事了？”

“是啊。”穆红点点头，又有些疑惑。“怎么了，姑娘？”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韵致又问。

“整个戏班子都传开了啊。”穆红说着。“怎么？不是姑娘自己说出去的？”

“你觉得我会自己张扬这件事吗？”苏韵致反问，面色深沉。

穆红的面色也沉下去。“那这件事是假的了？”

苏韵致低下头，不置可否。

“如果是假的，只要你不答应李司令，这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如果是真的，反正你也是要和李司令在一起的，让大家都知道也没什么。”穆红宽慰道。

苏韵致没说话，站起身就走。

“诶，姑娘，你去哪儿啊？”穆红叫住苏韵致。

“有东西落房里了。”

“我帮你去拿吧。”穆红说着，转头却已不见了苏韵致的身影。

苏韵致一路脚步轻轻地来到后院。后院的水滩已经被扫散，扫帚仍旧立在院子的角落，刚刚拿扫帚的那个人已经不在院子里。而刘班主如今就坐在院子边的檐下，院子里是一众戏班里的人正在练功。

“韵致啊。”刘班主看到了正走进院子来的苏韵致。

苏韵致站定，颔首恭敬道：“班主。”

“你过来。”刘班主冲苏韵致招招手。

苏韵致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班主，我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待刘班主说话，苏韵致就先说道。

刘班主见苏韵致如此开门见山，他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也用不上了，便只点点头。“好吧，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苏韵致颔首，正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班主，小杜鹃已经出去买菜了吗？我还想让她给我带东西回来呢。”

“哦，好像还没走呢吧，你自己去那边房里看看吧。”刘班主摆摆手，不看苏韵致。

“嗯。”苏韵致答应了一声，向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咦，苏老板？”苏韵致还未近前，门就开了，小杜鹃在门内惊讶地看着她。

“嗯，我想让你待会儿去买菜的时候帮我带点儿东西回来。”苏韵致笑着看着小杜鹃。

“好，您说，要买什么？我一定给您带回来。”小杜鹃睁大眼睛，灵动无比。

“东西有些多，进去说吧。”苏韵致向屋内瞟。

“哦哦，好。”小杜鹃忙让开路请苏韵致进屋。

苏韵致走进房中，转身关门时看了看院子里的刘班主。

“陆姐姐，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就来找我。”待门关上，小杜鹃就立刻低声问道。

“昨天和你说的话，今天戏班子里已经传开了。”苏韵致转过身，眉头紧锁。

“啊？”小杜鹃错愕。“什么话？”

“就是李绍然要我嫁给他的事。”苏韵致叹了一声。

“是谁传出去的？”小杜鹃忙又问。

“谁传的还不知道，但我们昨天说话的时候肯定被人偷听了。”

“会不会是李绍然安排在戏班里的人？”小杜鹃问道。

“应该不是。”苏韵致摇摇头。“戏班里的人都是进卫城之前就在梨喜的，这段时间进来的新人也就只有你和福桂筱两个而已。况且，这件事传出去对李绍然也没什么好处，我若是不答应，反倒是他失了面子。”

“不管是不是，还好昨天没说什么别的。”小杜鹃松了口气。

“以后要更加小心了。”苏韵致面色深沉。

小杜鹃点点头。

“让你进戏班来帮我，真是辛苦你了。”苏韵致看到另一边的大通铺，有些不忍。

“没事儿，睡哪儿不都是一样睡觉，和大家挤挤也暖和。”小杜鹃笑着。“再说了，李绍然都说要娶你了，离我们的预期也不远了。”

“嗯。”苏韵致叹一口气。“对了，我还有事儿要你去做。”

“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小杜鹃挺胸抬头。

苏韵致示意小杜鹃靠近，小杜鹃立刻将耳朵凑到苏韵致唇边。

待苏韵致说完，小杜鹃眨眨眼问道：“这样有用吗？”

“总会有影响的，先做了再说。”苏韵致勾起唇角。

“嗯，好。我待会儿出去买菜的时候就办！”

“好，晚上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把这件事一起告诉翠琴姐姐。那我就先出去了，免得戏班里的人怀疑。”

“嗯，好。”

苏韵致又回到门边打开门，刘班主仍坐在檐下，大家也都还在院子里各自练功。

“小杜鹃啊，我要买的这些东西就拜托你了。”苏韵致对一起出来的小杜鹃说道。

“额，苏老板放心吧，我一定把东西都买回来。”小杜鹃恭恭敬敬地答道。

苏韵致笑了笑，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