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太阳渐小。

梨喜戏班门口，一辆黄包车正停在门边。车夫盘腿坐在一边的地上，手里燃着一支烟，头慢慢摇晃着，和着戏楼里传出来的起起伏伏的戏文曲调。

偶抬头时，只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从梨喜戏楼后面的巷子里拐了出来，车夫立刻掐掉手中的烟，将原本歪着的帽子扯正。

待那人来到面前时，车夫早已经站起身来等着了。“苏老板，你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苏韵致抱歉地笑笑。

“没事儿。咱们走吧？”车夫问道。

苏韵致点点头，弯腰上了车。

“苏老板，东西可拿好了，别在路上弄掉了。”车夫看到苏韵致拿着个纸包，将车杆抬起来时，便嘱咐了一句。

苏韵致答应了一声，将手上的东西紧了紧。

车夫向后看了一眼后，抓紧车杆跑了起来。

车夫跑得不快，拉得极稳。苏韵致坐在车上，靠着车座闭上眼。

黄包车穿过无数街巷，一路从城南到城北。就在苏韵致都快要真的睡过去时，一声唤将她惊醒。

“苏老板，到了。”

苏韵致睁开眼，黄包车已停在了李府大门门口。

“嗯，好。”苏韵致应了一声。

车夫把车杆压下，苏韵致从车上下来。“多谢，给。”

车夫接过苏韵致给的钱，笑着说道：“苏老板以后要用车的时候，只要提前派个人到车厂找我，我就到戏班门口等着。”

“嗯，好。”苏韵致笑着回应。

“那苏老板慢走。”车夫说着，抬起车杆离开。

苏韵致点点头，也转身向李府门前的台阶走去。

临到李府大门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喊“苏老板”，苏韵致转回头去看。只见远远有一辆小轿车驶了过来，还未到跟前，坐在车后座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头半伸出车窗并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苏韵致了。

苏韵致蹙了蹙眉，那人不是赵恭嗣又是谁。只看了一眼，苏韵致就转回头，仍旧向前走着，一步也不停留。

上了台阶，来到大门前，苏韵致叩响门环。

“苏……苏……苏老板……你……”急匆匆下了车的赵恭嗣上气不接下气地也来到李府大门口。

苏韵致看着赵恭嗣。“赵少爷啊，你这是……”

“苏……苏老板，我这……一路叫你，你怎么……怎么不答应啊……”赵恭嗣不住地喘着粗气。

“韵致耳力不好，赵少爷可别怪罪。”苏韵致轻勾唇道。

“不怪罪……不怪罪……”赵恭嗣忙摆手。“以前的事儿……这个……”

“其实就是我们家少爷太喜欢听戏了，苏老板又是梨园翘楚，我们少爷才一直想请苏老板到府上唱堂会。可少爷也知道苏老板的规矩，怕苏老板不答应，一时情急才动了手。绝没有别的意思，苏老板千万别误会。”后跟上来的李力接上赵恭嗣的话说道。

赵恭嗣忙跟着说了几个“是”。

苏韵致想了想，笑道：“赵少爷是爱戏之人，怎么会跟那起子流氓无赖一样做那种无耻之事呢，韵致自然是知道的，当然不会误会。”

赵恭嗣的脸不自然地白了白，但仍旧点头笑着。“那就好，那就好。”

彼时，李府大门正好打开，一个仆从站在门内。“赵少爷，是您啊。”

“嗯，我来看望你们家老太爷。”赵恭嗣仰起脸，神气十足。末了，他又偏头问苏韵致：“苏老板，你是来找李司令的吧？”

苏韵致摇摇头，将手中装着补品的纸包给赵恭嗣看。“我也是来看望李伯父的。”

“哦，那好。”赵恭嗣对那仆从说道：“我和苏老板一起来看望李老爷子。”

那仆从看了苏韵致一眼，将门拉开。“赵少爷，苏小姐，请。”

赵恭嗣看了眼苏韵致，后者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赵恭嗣跟了上去，李力走在最后面。

跟着仆从来到大厅安坐，赵恭嗣与苏韵致并排坐着，李力站在赵恭嗣身后。二人坐定，立刻就有丫头上茶。

“二位请先坐一会儿，我去叫我们老爷。”仆从躬身恭敬道。

苏韵致说道：“若是李伯父身体还未大好，就不必出来了，我们是晚辈，去里面看他也是应该的。”

“对，对！是这个理儿！”赵恭嗣也附和。

“是。”仆从答应着退了下去。

“苏老板。”赵恭嗣轻声喊苏韵致。

苏韵致偏头正看到赵恭嗣堆笑的脸。

“你和李司令如今……”赵恭嗣欲言又止。

“正如赵少爷所想。”苏韵致勾唇而笑，并不直接回答。

赵恭嗣“哈哈”笑道。“我早先就看出苏老板是个有福的，果然不差，是要做司令太太的。”

苏韵致微低下头，不置可否。

赵恭嗣兀自说着。“李司令是个人物，我赵恭嗣佩服！且不说远的川陕地区，就说卫城里吧，水匪以前那是猖狂得很啊！可李司令一来，还不用他自己出手，这事儿就解决了。莫说整个商会，就是卫城的老百姓，谁不对李司令竖大拇指！”

苏韵致眯了眯眼，语气淡淡。“是吗？”

“可不是吗！”赵恭嗣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似乎说的是他自己的事。

彼时，方才开门的仆从回到了大厅。对苏赵二人说道：“苏小姐，赵少爷，老爷请你们到内堂。”

苏韵致与赵恭嗣对看一眼，同时站起身，同仆从一起出了大厅去内堂。

李力一个人在大厅里候着，闲着无聊。他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就出了大厅，走到院子里去，绕过院子，来到一排耳房前。

李力在房外低声喊道：“阿和！阿和！”

喊了两声，就听有人答应。随后，一扇房门打开，王和探出头来。“谁啊？”

“是我。”李力走过去。

见了李力，王和大喜。“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和我家少爷一起来看望李老太爷，我就顺便来看看你。”李力笑着说道。

王和忙将李力让进屋中，二人在桌子边相对坐下。

“姑妈身体还好吗？”王和边给李力倒水，边问道。

“整天和一起干活的老妈子打牌，好着呢。”李力接过王和倒的水喝了一口。“你和舅舅呢？怎么样？”

“他是府里的管家，当然好了。整天管这管那的，连我出去喝个酒都要教训我好一顿。”王和捏紧茶杯，愤愤然。

“你也该懂事些了，舅舅这是为你好。”李力劝说道。

王和答应着，却是一脸的敷衍。李力知道王和的性子，也就并不多劝。

“我家少爷和苏老板去看李老爷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我可不能待太久。”李力说道。

王和猛地睁大眼睛。“你是说梨喜戏班的苏韵致苏老板？”

“是啊，怎么了？”李力疑惑。

“哎呀，可不能让我们老爷看到她！”王和惊呼，站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看着王和如此大的反应，李力越发的疑惑了。

“这……”王和迟疑。

“怎么？和表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力挑挑眉。

“不是。”王和忙解释。“只是这事儿吧，奇怪得很！”

“苏老板已经去见李老爷了，你现在就是要拦也拦不住了，就和我说说这事儿吧。要是牵扯到你和舅舅，我也好帮你们想想办法。”李力放缓语调，安慰王和道。

王和只好坐下，压低了声音，情态神秘。“你还记得四年前我们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吗？”

李力回忆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唱戏的？”

“没错。”王和点点头。

“这又怎么了？”李力问道。

“那你还记得我三年前那晚来找你吗？”

“你是说，看到舅舅他……”

“嘘！”李力的话还没说完，王和就忙捂了李力的嘴。“没错，就是这事儿。”

李力拿开王和的手。“我不是都嘱咐你了嘛，那天晚上你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况且如今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重提它干什么？”

“不是我想重提啊，可我看到苏韵致的时候真的快把我吓死了！”王和睁大眼睛，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和苏老板有什么关系？”李力越来越不解了。

“你在外面是不清楚，可陆萱夏在李府住了将近一年，我可是认得她的。”王和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苏韵致和陆萱夏长得那真是……啧，八分像！只看眉毛眼睛的话，那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第一次见到苏韵致的时候，还以为……是陆萱夏回魂儿了呢！”

李力若有所思的样子。“难不怪，我说这李司令怎么突然就对个小戏子感兴趣了，原来是这样。还有之前，要不是老爷之前突然让他学着管账不准出门惹事，估计我们少爷都要把苏韵致给办了，怎么可能只偷偷把城里的鞭炮铺子给搅了。少爷现在还庆幸呢，得亏没碰李司令看上的人。”

“可不是嘛！”王和叹道。

“可是，”李力说道。“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和问。

“世上真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而且还都出现在了卫城？”李力眯了眯眼。

“你是怀疑……”李力迟疑地说道。“我知道她是梨喜戏班的台柱的时候，也有些怀疑。长得那么像，又都是唱戏的，而且我们少爷又那么喜欢她，说不定她真是……啊！那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李力拍拍王和的肩，柔声说道：“表弟，你先别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我们也不能胡乱猜测。”

“那该怎么办？”王和求助一般地看向李力。

“等李老爷见过苏韵致再说吧，到时候就知道了。”李力轻叹一声。

王和皱着眉，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厅里等我家少爷了。”李力站起身来。

王和送李力出了房门。甫一开门，只见天边一片乌云黑压压地过来，原本晴朗的天变得阴沉无比。

“要变天了啊！”李力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