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盛。夏季亮得早，才七八点钟，卫城顶上东边的天就已是亮红一片。

练完功，梨喜戏班的众人都各做各的去了。梨喜戏班的后院顿时安静下来，后门一声“嘎吱”的响动尤为明显。

苏韵致出了门，正要关上，门却又被人从里拉开，黑子谄媚的脸出现在门那边。

“干嘛？”苏韵致面色不善。

“韵致，你去哪儿啊？”黑子似乎没看到苏韵致的不耐烦，仍笑着问道。

“和你有关系吗？”说着，苏韵致就要关门。

黑子连忙抵住。“你是去找李司令？”

苏韵致关门不成，只好放了手。没好气地说道：“去买东西。”

“买东西啊，那自然要带着我才是啊。卫城别的地儿我不敢说，这各个卖东西的市场我可熟得很！”黑子夸耀道。

“不必。”苏韵致仍旧拒绝，转身便走。

黑子忙跟了上去。“别介啊，我和你一起还能帮你看看东西呢。你要买什么？是送给李司令的东西吧？那更得要我帮你看看了，你看昨天李司令多信任我……”

苏韵致的脚步一滞，眼珠儿转了转。“那好，要跟我一起去就别再废话了。”

“是！”黑子欢呼了一声，立刻闭了嘴。

二人走在城南的石板路上，朝阳打在他们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味道。

黑子带苏韵致到了一条街上，街上两边都是商铺，人进人出的十分热闹。

苏韵致径直向第一个药店走了过去，黑子也忙跟上。甫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浓厚的药味扑鼻而来。

药店不似其它铺子门口都有招呼客人的伙计，看诊的大夫与抓药和熬药的伙计一般都在各自的地儿忙着。这家药店相对来说，实在是清静。

正堂之上是一个十分长的大柜台，柜台后放着一个高到顶的药柜子，约莫有百十来个抽屉，每个抽屉内装四五味药。柜台上是药秤、备好的纸包及其它工具。只有一个男人在柜台后忙活，一身布衣粗衫，看打扮也不知是掌柜还是伙计。

苏韵致走向柜台，黑子跟在她身后问道：“韵致，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我好得很。”苏韵致瞪了黑子一眼。

“不错，苏老板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长期忧劳过度，身体弱了一些。”柜台后的那个男人对黑子说道。

黑子的脸色不着痕迹的一变。“这要怎么办？”

那男人正要答话，却被苏韵致拦住了话头。“这位小哥，麻烦你给我抓些病人疗养身体时的补药吧。”

“额，好。那病人是多大年纪？身体状况如何呢？”柜台里的男人问道。

“五十多岁。有旧疾，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发病时还吐血了。”苏韵致说道。

男人沉思了一下，说道：“病人我没有见到，你了解的情况也不多，那我就抓些普通补药给你吧，虽然功效不如专治补药好，但总归是保险些。”

“嗯，好。”苏韵致点点头。

黑子听着二人的对话，便在一边思索着什么。柜台后面的男人则是拿着备好的纸包转身过去抓药。

苏韵致看着男人一个一个抽屉的打开抓药，动作十分熟练，便问道：“小哥，你做这个有多久了？”

男人边抓药，边说：“我们家祖辈都是行医的，我自小就是在药材堆里长大的。这个药铺子在我祖父的时候就有了，也算是卫城的老字号了。”

苏韵致笑道：“看着你挺年轻的，还以为是在这儿做事的学徒呢，没成想竟是老板。”

“治病抓药的事儿，可不敢交给小学徒，我们药铺的名声事小，关系到人命可就事大了。”男人也笑着说道。“苏老板看着我年轻，可家里的老母亲可不怎么看了，成日里数落我说：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竟还连个媳妇儿都没找到。”

“父母担心这个也属常事，况且此事也强求不得。”苏韵致简单应了两句，又问，“方才进门就听你叫我‘苏老板’，老板可是认识我？”

男人蹙了蹙眉，神色异常，只是他背着柜台抓药，才不曾被人看到。“额……我平日里便喜欢听戏，嗯……有幸在梨喜戏班听苏老板唱过两场。”

闻言，黑子转过去深深看了那男人一眼，却只看到一个忙碌的背影。

“说起来，老板你看起来还真是有些眼熟啊。”黑子突然说道。

男人和苏韵致同时转头看向黑子。

“好像……”黑子顿了顿。“是在梨喜戏班的后台见过。”

男人愣了愣，忙低下头躲开黑子和苏韵致看过来的视线。“没……没有啊……”

苏韵致转头看向黑子，微沉了脸。“黑子，你的眼神儿怕是越来越不好了，后台岂是人人都能进的？老板又不是戏班子里的人，哪能说进就进？”

“那大概……”黑子笑了笑。“是我看错了吧。”

“是，是。”男人结结巴巴地答应两声。

“药抓好了吗？”苏韵致问道。

“诶，这就好，这就好了。”男人忙将抓好的草药包起来系好递给苏韵致。

黑子在苏韵致伸出手前抢先接过了药。苏韵致看他一眼，并未搭理。

“多谢，多少钱？”苏韵致问道。

“额，不必了。”男人摇摇头，又慌忙补了一句，“苏老板第一次到小店来，而且我也算是苏老板的戏迷，这几副药就不要钱了。”

“这怎么行？”苏韵致蹙眉道。

“是啊！你可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是这一个不收钱，其他人就都不给钱了，你这百年老店不就要毁在你手上了。”黑子说道，带着怪异的笑意。

“这……”男人满脸憋红，看着黑子说不出话来。

苏韵致瞪了黑子一眼，转头对男人说道：“老板，看得出你也是喜欢戏的人，但这一码归一码，这个钱还是要给的。”

“额……好……好吧……”男人迟钝地点点头。

“给，不用找了。”黑子从包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到男人面前的柜台上。

“这……这可不行，你等等。”男人走到柜台另一边准备找钱。

苏韵致与黑子对视一眼，不等男人过来便出了药店的门。

苏韵致走在前面，感觉到黑子没有跟上，便转头去看，只见黑子立在药店门口不远处，抬头凝视药店的牌匾。那块匾是木纹的，看上去便极为质朴，上面的字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王氏药堂。

苏韵致皱了皱眉，走了过去。“看什么呢？”

“这个王老板有意思得很。”黑子笑着说道。

“有意思你就待这儿吧。”苏韵致的眉头锁得更深。“我还得去买点儿其它东西呢。”

苏韵致说完后拔腿就走，黑子忙跟上苏韵致的步伐。

出了药店之后，苏韵致便直向前走，对两边的商铺瞧也不瞧一眼。到一个拐角处，苏韵致拐进了里面的巷子。黑子疑惑，但也不得不跟着。

没走出多久，出了小巷，再走一段路便到了另一条街。

与之前那条街上不同，这条街更为狭窄，两边没有商铺，却是挤满了各种挑担、背背篓的菜农。菜铺一个挨着一个，一点儿空隙也没有。

“买菜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黑子见苏韵致向一个菜农那儿走去，忙说道。

“今儿买菜正值着厨房的小杜鹃，但她姐姐身体不好，我就给班主说了让她回家去照顾了。反正下午也没我的戏，我就帮她买菜咯。”苏韵致说着，脚步也不停。

黑子还要劝，但苏韵致已经开始和近前的一个菜农问价议价，他也插不上嘴了。

菜市里。苏韵致在前面走着，黑子提着一篮子的菜在后面跟着。二人穿梭在人群里，黑子一直紧紧盯着前面苏韵致的背影。

菜市从头走到尾，菜篮子也装满了。太阳已十分大了，苏韵致眯起眼，放缓了脚步，黑子跟上和她走到了一排。

“黑子。”苏韵致突然唤了一声。

“诶。”黑子答应。“怎么了？”

“你觉得我和李司令怎么样？”苏韵致问道。

黑子愣了愣，然后笑道：“现在卫城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司令可是拜倒在梨喜戏班苏老板的石榴裙下了。就和那戏文里说的一样，郎才女貌，可以成就一段佳话啊！”

“是吗？”苏韵致淡淡问道。

“当然了！”黑子展眉道。“韵致你以后可就厉害了，又是司令太太，又是军神夫人，又是李府少奶奶的。”

“你希望我攀上李绍然？”苏韵致又问。

黑子怔愣了一瞬。“韵致，你这话怎么说的……”

“如果是那样，”苏韵致闭了闭眼，直对上黑子的视线。“那你最好就别背后捣什么鬼。”

“我……”黑子睁大了眼转头看向苏韵致，日光照耀下，看不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