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梨喜戏班有人忙活了许久，有人彻夜未眠。

苏韵致坐在院子里，她身上浅蓝色的旗袍上带着斑斑血迹，手上也满是已经干了的血。而她像是没了知觉一般，双目无神，只愣愣盯着旁边那个还亮着灯的房间。夜风中，她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许久之后，房间的门被打开，刘班主送大夫走了出来。

苏韵致像是才找到魂儿一样，突然疾步走了过去。“班主，他怎么样？”声音颤颤巍巍。眼睛直直盯着刘班主，唯恐错过什么。

刘班主让旁的人送走大夫，自己对苏韵致说道：“没什么大事了，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多养些日子就好了。”

苏韵致这才放心，点点头。就要进屋里去。

刘班主向前一步，挡住了苏韵致的去路。“他刚处理了伤，需要休息，你也等了大半夜了，回去歇着吧。”

苏韵致愣了愣，呆呆地点点头。“那请班主好好照顾他。”

“我会让果儿照顾好他的。”刘班主的语气有些冷。

苏韵致默然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刘班主却返回了三子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简单，唯一的装饰便是靠墙的一个好几层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果儿，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刘班主对坐在床边呜咽着的果儿说道。

“班主，就让我在这里照顾三哥哥吧，我没事的。”果儿的一双眼睛都哭红了，肿得胡桃一般。

“三子后面几天都还要人照顾呢，你要是不好好休息，还怎么照顾他？”刘班主沉声说道。

果儿看了看闭眼躺着的三子，咬咬唇，还是退出了房间。

刘班主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走到床边，拿起挂在一边的毛巾浸了水后再拧干，坐到床边拾起三子的手来，细细给他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以前让人省心，你的事叫我想插也一点儿也插不上手。现在不让人省心，却是惹上大麻烦了。唉……”刘班主边擦边絮叨着。

忽然，三子的手指动了动。刘班主惊喜地看向三子，果然看他微微睁开了眼。

“三子，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刘班主马上问道。

“没……没有……”三子的嘴边有伤，嘴张不大，所以发出的声音极小。“小致……呢？我……我听到……她的声音的……她人呢？”

刘班主皱了皱眉。“她把你救回来以后又在外面守了大半夜，我刚让她回去休息了。”

三子微微动了动脑袋，算是点头。

“三子啊，有些话我必须和你好好说说了。”刘班主忽然正色道。

三子努力抬起头，刘班主立刻放下毛巾去扶三子起身，在三子身后铺好枕头让他躺得更舒适。

待三子躺好后，刘班主也端坐在床边。“你是不是喜欢上韵致了？”

三子看着刘班主，愣了愣。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刘班主一时懵了。“你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三子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就是了。”刘班主重重的叹一口气。“三子啊，你可知道，韵致那丫头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三子的本就低的声音更沉了些，面色也黯然下去。

“是啊。且不说现在，她是台柱，而你只是个小伙计。就是以后，你们就相差更大了。”刘班主顿了顿。“你也知道，她的目的是李绍然。”

三子的眼睛登时睁大，牵动了伤口，引得他发出一声吸气声。“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当真老糊涂了？”刘班主哼了一声。“我早就看出你对那丫头有意思，而我也看出来那丫头不是池中之物啊。她表面淡然，但是却在暗地里关注李绍然，这事儿可不是只有你清楚。”

三子恢复平静，默默听着。

“当初她让穆红暗示我来卫城，我答应了，一是为了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再就是为了你啊。”刘班主叹道。

三子的眼中显出疑惑，刘班主便继续说道：“五年前，我看她来历不明，又性格孤僻，便不想要她进戏班子，可你一定要留下她。我虽答应了，但还是有所顾忌，也就没有和她签订契约。没想到啊，如今倒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知道你对她有意，可是她是自由之身，随时想走就能走的。为了留她在戏班，也就只能听她的，来卫城了。。”

“她……不是……那种……人……一定……有……苦衷……”三子断断续续地小声说着。

“三子，你还不明白？韵致那丫头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刘班主不禁着急。

“不管她……想做什么……只要……不会……伤……害到她自己……我都会……尽力……帮……帮她的……”

“三子，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傻啊！”刘班主无奈叹道。

三子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刘班主叹一口气。“好吧，你也长大了……”

这一晚，三子房中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班主取消了一直以来雷打不动的晨练。大清早的，梨喜戏班的众人难得的都睡起了懒觉。

张三躺在床上却半丝睡意也无，睁着眼看空无一物的床顶。

突然，“嘎吱”一声开门声响起。张三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而后，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响至床前。

张三感觉到床边坐上一个人，有一只微带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将他贴近伤口的头发微微撩了撩，然后收回了手。

一声呜咽响起，极低，听得出是极力压制下的哭腔。

张三认出来了，是苏韵致。

“我没事。”三子睁开眼。

“三子……”苏韵致唤了一声，眼泪也随之而出。

“好了，我没事，快别哭了。”三子忙安慰道。

苏韵致点点头，吸吸鼻子，努力止住眼泪。“到底……到底是什么回事儿啊？怎么……怎么你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三子愣了一下，想起了他被打之后，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这么对他说：“小子，不是你的东西，就离远点儿！”他不认识那个人，可他却好像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被谁主使的了。

“三子，怎么了？”苏韵致疑惑问道。

“哦，没事。”三子摇摇头。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我当时在巷子口看到了几个黑衣人，是他们打的你对不对？他们为什么打你？”

“是。他们……”

“到底怎么了？”

“额，我不认识他们，大概是晚上太黑，他们认错人了吧。或者是想抢钱，可是我那时身上又没带钱。”三子低垂了眼。

苏韵致没有发现三子的异样，说道：“卫城风气也太差了，怎么随便打人呢，还把你给伤成这样。”

“我没事了，你别担心。”三子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再说了，我又不是没受伤过。师父不准我学戏，但我以前总是偷偷练，不得要领，反而把自己弄伤了。”

苏韵致也破涕为笑。“是啊，你那时候纯粹就是胡乱练功了，连扎马步都扎不稳，压腿也压不下去。有一次我看你手受伤了，问你才知道，居然是倒立的时候身子倾斜崴着手了。”

“你倒是厉害，帮我上了药之后，在我面前连续做了十个后空翻。”三子笑中带了几分无奈。

“那次把你吓着了吧？”苏韵致问。

三子摇了摇头。

苏韵致却“切”了一声。“自那以后我就没再看见你偷偷练功了，肯定是被吓着了。”

“或许真像师父说的那样，我不适合唱戏吧。”三子低垂下头。

“班主到底为什么不让你唱戏？”苏韵致小声问道。

“我……”三子抿抿唇。“他有他的想法吧。”

苏韵致见三子不想多说，她便也不再多问了。

“小致。”

“嗯？”

“你和李绍然……”三子看着苏韵致，琢磨着措辞。

“我和他？我只是见过他几面，他人不错，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而且，他还在台下救过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苏韵致轻轻说道。

三子点点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房间里，一时被沉默灌满。

良久，还是敲门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谁啊？”三子问道，声音十分虚弱。

“三哥哥，你醒了？那我进来了哦。”果儿的声音传来。

三子看一眼苏韵致，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对外面道：“嗯，你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一个灵动的粉色身影窜进屋中，直奔床前。

“诶！韵……韵姐姐？”果儿惊愕地看着坐在床边的苏韵致。

苏韵致点点头，算是答应。

果儿走到苏韵致身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三子，眼睛立时红了。“三哥哥，你怎么样了啊？”

“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了。”三子浅浅的笑了，一如平日里一般的温柔。

果儿抽泣着点点头。“韵姐姐，你昨天晚上都忙了大半夜了，先回去休息吧。”果儿又转头对苏韵致说道。

苏韵致不看果儿，低垂着头。“不必，我不累。”

“班主说让我来照顾三哥哥，也是不想累着韵姐姐。而且，李司令说不准什么时候还来找韵姐姐呢，李司令要是看到韵姐姐没休息好，我们整个戏班子说不定都要遭殃呢。”果儿的眼睛仍旧红红的，说话时却已没了哭腔。

“我是照顾三子，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苏韵致淡淡的反问。

果儿一时哽住，有些尴尬。愣了一下才看向三子，低低唤了声：“三哥哥……”

“听小致的话，你先去练功吧。”三子仍旧笑得温柔，眼中似乎还多了什么。

果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三子，还是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房间。

苏韵致抬起头来，看见三子正盯着她，苏韵致秀眉一颦。“你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三子笑得愈发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