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李府门前却是昼亮。
大门大开,两边各站一排着黑衣短打的仆从,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灯笼。王贵立在门前,手中也提着一个同样的灯笼。他的目光深邃,一直锁定在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王贵的眼中。他立刻走下门前的台阶,但却并未迎过去。
待人走近了,王贵才叹了一声。“少爷,你回来了。”
“嗯,贵叔,怎么了?”李绍然觉出了不对劲。
“老爷让你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王贵皱着眉说道。
李绍然也蹙起眉,点点头,朝门内走去。
王贵忙跟了上去,其他仆从也跟着王贵追了过去,只留下两三个关门。
李绍然一路疾步走到内院,到李老太爷房前停下。此时,其他仆从都退了下去,只有王贵躬身守在门口。
李绍然叹一口气,轻轻敲门。
不多时,房内传来一个苍老却不失气力的声音。“进来。”
李绍然应声推门进去,垮进门内,径直走到房中,然后停步垂首而立。
李老太爷坐在床边,神色难辨,声音分外低沉,像是酝酿着暴风雨的浪潮。“去哪儿了?”
“在城内随便逛逛。”李绍然低声恭敬答道。
“还有谁?”李老太爷又问。
李绍然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身前的地。
霎时,房中寂静一片。
突然,李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和那个戏子在一起对吧!”
见李绍然仍旧沉默,而李老太爷本来也并不打算听李绍然解释什么,便兀自吼道:“你在外面做什么我管不着,你大可以瞒着我。但这儿是卫城,不是你的地盘儿。我还没死呢!你刚回来就在那戏班子闹出那么一档子事,可真是‘威风’啊!但是,我没说什么,不代表就是默认了!你可真是个好小子,居然还敢和那个戏子有牵扯!”
李老太爷情绪激动,话刚说完就不住地喘息着。李绍然站在原地不动,头却已经抬了起来。
“爹,我今天是和苏韵致一起出去的,我也确实想和她在一起。我希望,爹能够像当初对待我和萱夏的事情一样,不要再反对我和苏韵致。”李绍然说道,平平淡淡,没有起伏,没有恳求。
“不可能!我当初也是不想看你伤人伤己,才勉强答应不再管你和陆萱夏的事情。可是结果呢?你就算得到了她,和她在一起了一两年,可又怎么样呢?她根本就不爱你!最后还不是情愿放火把自己烧得个干干净净,也不愿再待在你身边。”
李绍然的双手紧紧攥成拳,脖颈上的青筋突起,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绍儿啊,你还不明白吗?戏子无情,戏子无情啊……”李老太爷抓着床柱,像是掐住了某人的喉,半丝也不放松。
“陆萱夏是我的!不管她是生是死,是变成了烟还是化作了灰,都是我的!五年前我没放手,三年前我没放手,这一次,我也不会放手!”这一番话,李绍然极力压制,才从齿间磨出来。
“绍儿……”
“不管苏韵致到底是谁,她都是我的!”李绍然竖眉冷道。
长夜漫漫,并非只有睡眠。况且,还有那许多人根本难以入眠。
时钟铛铛,已经凌晨一点。
王贵的眼皮不可遏制地粘在一起,突然一声响动,吓得他猛地睁开眼。只见旁边的房门打开,李绍然走了出来。
王贵立刻过去,“少爷,老爷他……”
“没事,贵叔你下去休息吧。”李绍然轻声说道,除了他眼中的血色和发白的指节,其它别无异常。
“可是老爷他……”王贵伸着脖子向房内瞟。
李绍然向左移动了些,正好挡住王贵的视线。“贵叔,天色不早了,就别打扰我爹休息了。”
王贵一凛,鞠了个躬道:“那我先下去了。”
李绍然看着王贵走远,才迈步出院。甫一出院,便清声道:“出来吧。”
果然,从暗中走出个人来,脚步稳健,脊背挺直,正是钟楚兢。
“没事了,去睡吧。”李绍然对钟楚兢说道。
钟楚兢垂下眼点点头,转身回去。才走几步又转回来。“少爷,那个戏班子里的张三已经查清楚了。”
李绍然本来要走的脚步霎时顿住。“说。”
“张三本来是个弃子,是梨喜戏班的刘班主捡回去的。他把刘班主叫作‘师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班主一直不准他唱戏。他……”
“行了,直接说他和苏韵致。”李绍然眼底有些黑。
“据说,五年前苏韵致晕倒在梨喜戏班门口,就是张三救的。之后也是他帮苏韵致说话,苏韵致才能最终留在梨喜。他对苏韵致一直很照顾,不过,倒是和对戏班里的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钟楚兢认真道。
“就这样吗?”待钟楚兢说完,李绍然问道。
“是,张三从出生后就被刘班主捡到,然后就没离开过梨喜戏班,没有别的事了。”钟楚兢点点头。
李绍然眯了眯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桃花林中的情景,两个背影并肩而行,莫名的和谐。
“少爷?”钟楚兢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李绍然回过神儿来,看着钟楚兢。
“接下来呢?张三那边……”
“找几个人,教训教训他就行了。”李绍然冷声道。
钟楚兢惊愕了一下,旋即答道:“是。”
“楚兢……”李绍然突然唤道。
钟楚兢只见眼前的李绍然哪里还有半分戾气,只剩了一身的疲惫。
“你说,苏韵致真的会是萱夏吗?”李绍然眼底的黑色愈发深了。
钟楚兢微微蹙眉。“少爷,今日出去,你们说了什么吗?”
李绍然微微勾唇,似乎带着讽刺。“她说,她觉得我很熟悉。”
钟楚兢一凛,但仍旧绷住了没说话。
“她说,她觉得冬日里的卫城很美。她还说,她喜欢吃糖葫芦。”
“少爷……”
“楚兢,你说,她会不会是萱夏?”
“她们长得是很像,可是确实是两个不同的人、两张不同的脸。喜好相同的人也有很多。少爷,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不,你也看到了,对,苏韵致身上那身旗袍。萱夏过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嫩鹅黄色,她最喜欢的。她不喜欢复杂的花样,整身就只有那颜色,可是我特意让人在扣子上缝了珠子做点缀。一模一样的。”
“少爷,十岁孩童的衣物苏小姐又怎么能穿呢?”钟楚兢点醒李绍然。
李绍然颤巍巍地摇头。“是的,一定是的,她一定就是萱夏,她回来找我了……”
钟楚兢脸上浮现出不忍。“少爷……”
李绍然一把揪住钟楚兢胸前的衣服提起。“你不用多说,她就是陆萱夏!”
钟楚兢躲也不躲,低眉道:“那……少爷,要不然派人查查苏韵致吧?”
李绍然放开钟楚兢,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必。”
李绍然摆摆手,什么都不再说。
钟楚兢却会意,低头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他的脚步却一滞,然后,加快了步伐离开。因为,他听到身后的一声轻叹。
“不管是怎么样,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