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着“赵府”两个大字的红底黑字的牌匾下站着一个人，一身褐色长大褂，外罩黄色马褂，他向远处张望着，似乎是在等人。

不多时，一辆黑色小轿车从远处驶来，在赵府门口时正好停住。

车门打开，两只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的脚垮了出来，踩在地上。

早就等在门口的赵恭嗣看到来人，就立刻迎了过去，躬身道：“李司令，我这儿才把请您的人派出去，您就来了，可真是快。”

李绍然关上车门，真实情绪隐藏在浅淡的笑容之后。“哦？赵少爷要请我？”

“是啊。我才将卫城最红的戏班子请到了府上，知道李司令爱戏，特地派人去请李司令来府上听戏。”赵恭嗣忙道。“诶，李司令来的这么快，是没见到我派去的人？”

李绍然笑起来。“看来我与赵少爷想到一块儿去了。既然这样，就走吧。”

“好好好。”赵恭嗣伸手指引。“请。”

“少爷。”后从驾驶座上下来的钟楚兢唤住李绍然。

李绍然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先回府，不用管我。”

钟楚兢看着李绍然和赵恭嗣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大门里，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走在回廊之上，李绍然不禁暗叹，这赵家倒是贵而不俗，假山月门、装饰图案都别有一番雅致情趣。

“赵会长呢？”李绍然边走问道。

“哦，家父不在府中，在商会里忙呢。”赵恭嗣答道。回头见李绍然似乎十分愉悦，便放慢脚步“嘿嘿”笑道：“咱们自个儿听戏，不必理会其他。”

李绍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赵恭嗣见李绍然竟突然这般好讲话了，也有些惊喜，便接着说道：“那天在梨喜戏楼得罪了李司令，是我的不对，搅了李司令的兴致。今天我特地请了梨喜戏班来我府上给李司令你唱堂会。本来他们今儿是要离开卫城的，我可是派人好不容易才拦住了，把整个戏班子都带回来了。”

“嗯。待会儿唱哪出？”李绍然跟着赵恭嗣边走边问道。

“这个……”赵恭嗣努力回忆。“好像说是林冲雪夜上梁山什么的吧。时间紧，也不知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绍然的脸霎时暗沉了一下。“苏韵致呢？”

赵恭嗣并未发现异常，依旧脚步稍前地带路。“嗳，苏韵致啊。那娘们儿仗着自己是台柱子，脾气大，规矩多，怎么都不肯唱堂会。”

“她没来？”李绍然的脚步停住。

赵恭嗣感觉身后脚步声停歇，转回头疑惑看向李绍然。“来了啊，整个戏班子都在我们赵府呢。”

李绍然的脸色稍缓，重新迈步跟上赵恭嗣。

赵恭嗣恍然大悟一般。“李司令，原来你看上了苏韵致那小妮子啊！”

李绍然没答话，赵恭嗣便又继续说道：“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就叫人让她上台，唱她的拿手好戏给李司令听听。”

“不用了。”李绍然并未领情。

赵恭嗣立刻笑起来，揶揄道：“哦，也好也好。那我命人给司令准备一间厢房。”

李绍然没说话，脸上难辨情绪。赵恭嗣则是笑得愈发欢了。

不多时，二人就来到了大厅，厅前的院子已经搭好了戏台。梨喜戏班的人都在边上忙活着，为首的就是刘班主。

赵恭嗣领着李绍然进入大厅，便有许多人立刻站起来迎，看那穿着打扮皆是贵气。果然，赵恭嗣一一介绍了，全是各商行年轻一辈的公子少爷。

李绍然略略点头回应之后，便在赵恭嗣的引领下不客气地坐上上首。赵恭嗣坐在他的右手边，其他人也都各自归位。

甫一坐下，李力便走到赵恭嗣身后低头耳语，只见赵恭嗣点了点头后，李力便出了大厅，走到院子里去了。

不多时，戏台上锣鼓声一片，“锵锵锵”的就响了起来。

只是台上虽然热闹，台下却是寂静。不知是否因为李绍然在侧，一众公子少爷都不敢言语，叫声好都不敢。

李绍然也同样不出声，目光低垂，不看台上的戏却是盯着脚下。

“李司令。”一个声音突然从右边传来，有些熟悉。“我敬你一杯。”

李绍然偏头看过去，正看见一张年轻俊朗的脸，脸上已没了因激动而涨起的红，只剩了白皙润泽。

“原来是王二少爷。”李绍然勾唇一笑。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安泰药行的二少爷王安宏。

“没想到李司令还记得，安宏真是荣幸之至。”从王安宏瞬间亮了的眸色可以看得出来，这绝非场面话。

李绍然执起旁边案上放置的小杯，果然装的是酒。

“不知王二少爷因何敬我？”李绍然的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安宏无能，做不得商界的状元。而李司令如今是川陕总区的司令，威名在外的军神，自然是军界魁首，是我卫城的骄傲。安宏便代卫城人敬我们卫城的军界状元一杯。”

“你这话说的我是不得不喝了。”李绍然笑道。

二人皆是一仰脖，饮尽了。

李绍然刚放下杯，只听那边王安宏又道：“安宏再敬李司令一杯。”

身后侍立的丫头忙上前斟酒，李绍然只看着透明的酒液在杯里翻腾。“这一杯又是为何啊？”

王安宏笑了笑。“这是安宏代卫城商会多谢李司令。”

“谢我做什么？”李绍然收回视线。

“李司令前几日答应要替商会解决卫城河水匪一事，各商行感激不尽。”王安宏答道。

李绍然眯起眼睛，这回倒是没有立即饮酒。

王安宏站在原地，举着酒杯也不再言语。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似乎陷入冰窖一般。其他众人皆是噤若寒蝉，不敢说一句，生怕会发生什么殃及了自身。

赵恭嗣看着相对沉默的两个人，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可是记得李绍然让他“欣赏”配枪那件事儿的。

“看来，我不加快些行动，倒是对不住各商行老板所望了。”李绍然终于打破了沉静，却是听不出情绪。而后，执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王安宏也忙饮尽杯中酒。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最后，安宏自己敬李司令一杯。”

“哦？”李绍然挑了挑眉。

“安宏佩服李司令！”王安宏的面上已经稍稍有些红了。

李绍然执起又斟满了的酒杯，朝着王安宏举了举。“那我也预祝王二少爷成为一界状元。”

而后，二人相视笑开，又是仰脖饮尽。

而二人的对话却是让在场诸人震惊不已。直到李绍然的视线移到了戏台之上，王安宏坐了下来，众人这才好像猛然醒转，又各自看戏的看戏，私语的私语。

“李司令，你别和那王二少爷较真儿，他只是王家一个庶出的少爷，他上头还有个大哥呢，要不是他大哥最近被他家老爷子禁了足，还轮不到他这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代替他们安泰药行出来办事呢。”赵恭嗣左肘撑着桌案凑近李绍然低语道。

“是吗？我倒觉得……”李绍然顿了顿。“这个王二少爷有些意思。”

赵恭嗣立时慌了，李绍然刚才预祝王安宏的话他可听得清清楚楚呢。“李司令，这……”

“这戏不错。”李绍然接过赵恭嗣的话，点点头。

赵恭嗣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赵少爷，我不胜酒力，想休息一会儿。可否暂借一个厢房啊？”李绍然转头问赵恭嗣。

赵恭嗣看向李绍然，面色红润却无异常，哪里像是不胜酒力的样子。赵恭嗣霎时明白，便“嘿嘿”笑道：“好好好，我这就派人送司令过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李绍然站起身来。

“行，北边院子第三间房。”赵恭嗣向李绍然挑挑眉，将声音更压低了些。“苏老板在那儿。”

李绍然点点头，径自出了大厅。

“诶，李司令怎么走啦？”

“是啊，怎么不看戏了？”

……

众人喧嚷起来。

“诶诶诶，李司令不胜酒力要去休息休息，咱们自个儿玩儿。”赵恭嗣出声解释。

方才李绍然在场，众公子少爷都不敢放肆。如今好了，几个一伙儿的围坐在一起，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说闲话的说闲话。

离了大厅不远的李绍然就听到摇骰子和行酒令的声音，嘴角上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脚步却不停，径直行往北院。

“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站在北院院门前，李绍然就听到一段婉转唱腔。

“啪啪啪……”一阵清脆掌声骤起。

本来站在院中唱着戏的苏韵致闭了口，看向院门，正看到拍掌的李绍然。“李司令？”

“嗯，唱的好！”李绍然微笑赞道。

苏韵致低了头。“李司令怎么在这儿？”

李绍然走进院中，坐到一边石桌旁的石椅上。“我自然是被请来听戏的，你呢，怎么在这儿？”顿了顿，他又道。“你是来唱戏的，嗯？”

“不是。”苏韵致摇了摇头。“我可不是自愿到这儿来的。”

“怎么？难不成是赵恭嗣把你绑来的？”李绍然佯怒。

苏韵致走到李绍然对面坐下。笑着答道：“不是，但是也差不多。”

“嗯……”李绍然似乎真在沉思。“这么说来，他是该被教训教训了？”

苏韵致看着李绍然脸上的笑意，知道他在说笑，便也跟着笑点点头。“嗯，是该教训。”

“可是我怎么觉得有人比他更该被教训呢？”李绍然忽然一蹙眉头，笑意不再。

苏韵致偏头疑惑看着李绍然。“谁？”

“苏韵致。”李绍然直直盯着苏韵致。

“我？”苏韵致惊愕。

李绍然点点头。“我答应带你观游卫城，你让我别忘了，怎么自己忘了？”

“我没忘！”苏韵致立刻说道。

“若不是赵恭嗣拦着，怕是你现在早就离开卫城了吧。还说没忘？”李绍然竖眉。

苏韵致嘟起唇，嘟囔道：“我当然没忘。可是我是梨喜戏班的人，当然要跟着戏班子走啊。本来班主说要留在卫城安定下来的，可是最近卫城河的水匪肆虐，卫城的物价飞涨，班主就决定离开卫城。”

“这样啊。”李绍然点点头。“那你们可以不必走了。”

“不走？那我们整个戏班子都得喝西北风了。”苏韵致低声道。

“那本司令保证不让你们喝西北风，怎么样？”李绍然勾唇看着苏韵致。

“真的？”苏韵致怀疑地看着李绍然。

“嗯。”李绍然点点头。

苏韵致笑起来，却是说道：“是走是留还是得看班主的意思。”

“好吧。”李绍然轻叹一口气。“我派人给你们班主说。”

“为什么？”苏韵致收起笑容。

“因为……”李绍然将视线移开了一下，再看向苏韵致时，眼中已少了什么。“我答应过带你游卫城啊。”

“嗯，李司令果然言而有信，是个君子！”苏韵致仰脸笑道。

“既然你都说我是君子了，那干脆就明天吧，我去戏班接你。”李绍然道。

苏韵致垂眸想了想，而后点点头。

“那我先到前面去了。”李绍然站起身来。

“李司令！”苏韵致叫住李绍然，也站起身来。

“怎么了？”李绍然回过头来。

“我们戏班的福桂筱福老板……她怎么样了？”苏韵致问道。

“你放心。”李绍然笑着。“她再也推不了你了。”

苏韵致霎时愣住，待她回过神儿来时，李绍然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