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三子打开门时，正看到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李绍然，后面仍旧只跟了钟楚兢一个。

“李司令，您这么早啊。”三子呼了一声。

李绍然像是没看到三子一样，绕过他进了戏班子。钟楚兢也跟着进去了，却是在路过三子身边时深深看了他一眼。三子忙也跟了上去。

“李司令，二楼已经准备好了。”三子追上李绍然，准备带他去戏楼二楼。

李绍然却摆摆手。“不用了。”然后径直走到大厅第一排的太师椅上坐下。钟楚兢就立在他身后。

“李司令，现在才六点过，大家还在准备呢。”三子低声说道。

“没事，我在这儿等着。你去忙你的。”李绍然本来盯着戏台的视线转到了三子身上。

“那李司令您有事叫我就行。”三子说道，打算退下。

李绍然却又突然说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张三。”三子恭敬地答。

李绍然看着三子。“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我以前一直待在戏班，怎么能有幸见到李司令呢。大约是我长得太普通了些吧，所以李司令才以为见过我。”三子脸上是惯常的笑意，如温润春风。

“确实见过。”

三子与李绍然齐齐向突然开口的钟楚兢看去。

只听钟楚兢说道：“两个多月前，在城外桃花林。”

李绍然的眼睛眯了眯，重看向张三。“我想起来了，那时你在放风筝？”

三子愣了一下。“是。”

“和你们戏班的苏韵致一起？”李绍然想起了那个熟悉的瘦弱背影。

“当时和苏老板在街上遇到，所以就一起去了。”三子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李绍然又盯着三子看了半晌，才点点头。“你下去吧。”

三子便立刻退下了。

“少爷，你昨天看到苏韵致了？”钟楚兢看着三子的身影渐远，问李绍然道。

李绍然微微摇了摇头。“仍只看到个背影。”

“您今天这么早来，就是为了证实？”钟楚兢蹙眉。

李绍然默了默，然后说道：“我必须亲眼看看。”

“少爷，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已经带走陆姑娘了，她不在了。”钟楚兢提醒。

李绍然搭在太师椅把上的手紧紧攥成拳，似乎下一刻就会揍到钟楚兢满是冷淡的脸上。

半天，李绍然却是松开拳头，抓住了椅把。“没找到尸体，我不会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钟楚兢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一阵锣鼓声起。李钟二人默契地不再说话，齐齐看向台上。

只见台上帘子掀起，“莫稽”缓步出来。台下，钟楚兢的脸色变了变，他认出这仍是昨天唱“杨贵妃”的那个女人。李绍然倒淡然得多，他自然知道这出戏是“金玉奴”，主角可不是这个女人。

果然，不多时，帘子再次掀起。苏韵致妆扮的“金玉奴”也漫步了出来。

这一次，不止是钟楚兢，李绍然也是面色大变。

精致的妆容，柳眉杏眼，高鼻朱唇，极好的身段儿，眸中流转的灵动。

台上人兀自唱，却不知台下人已成痴。

有什么东西如同洪水一般，正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是记忆。过去的，好的和不好的，只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十一年前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练功啊。”

“练功……干什么？”

“我要做戏班子的台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额，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我想做最强的人！”

“嗯！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我们都会成功的！”

“嗯！”

……

九年前的：

“你还好吗？算起来我都离开两年了，如今见不到你，只能和你写信。你当初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了！我说过一定会等你回来的，你好好在军中跟着石大帅，好好照顾自己。”

……

五年前的：

“你说过会等我回来，可这就是你要我回来看到的结果？”

“我说过会等你，但只是以朋友的名义，我从来都只是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够了！你是我的！我怎么都不会放手的！”

……

三年前的：

“你想看着他死吗？”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不可能！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李绍然，我恨你！”

“那你就恨吧，这样还能让你永远记住我。”

……

“萱夏！萱夏！陆萱夏！……”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一片肆虐的火光，和火光里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戏台上“金玉奴”的脸与记忆中最熟悉的那张笑靥叠和在一起，连一个顾盼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李绍然晃了神儿。

“想这皓月当空，银波似镜，玩赏片时倒也有趣。”福桂筱所饰莫稽唱着自己的唱词。

“陪伴老爷就是。”苏韵致也并不知晓此时台下人的心中变化，也仍唱着“金玉奴”的词。

戏中莫稽拥金玉奴至江边，欲推之入江；台上的福桂筱拥苏韵致在台上走出几步，做出欲推搡的动作。

“我们还是回去了吧！”苏韵致唱道。

福桂筱接唱：“夫人，江天水月煞是好看，你来看那旁有一金色鲤鱼正在那里戏水。”

“在哪里？”

“在那里。”

“啊——”

一声不同寻常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戏班众人皆惊。

李绍然也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只见苏韵致的身子正直直向台下跌去。

钟楚兢也反应过来，正准备动作，却见李绍然已经腾地站了起来，向苏韵致下跌的地方奔去，堪堪接住了下落的苏韵致。

“萱夏，萱夏……”李绍然低唤，但怀中的人儿始终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戏班子里的人此刻都围了上来，钟楚兢也快步走了过来。李绍然见了，立刻横抱起苏韵致，对钟楚兢道：“楚兢，快去把家里的麦克医生找来。”

钟楚兢纠着眉头，难得的面露难色。“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给老爷做检查。”

李绍然也皱了皱眉，又转头冲过来的刘班主吼道：“快！去给我找全城最好的大夫来！”

刘班主颤颤巍巍答了个“是”，立刻让黑子去了。

“她房间在哪儿？”李绍然问。

“在……在……在后……”刘班主显然被吓得不轻，话都已经说不清楚。

李绍然见状就要发怒。人群中闪出一个人来，说道：“在后院，李司令跟我来吧。”

李绍然看过去，那人正是张三。来不及多想，李绍然就跟着张三向后院走去，钟楚兢及刘班主等戏班众人也都忙跟了上去。前厅霎时只剩了一些戏班里打杂的，和戏台上一脸惊诧的福桂筱。

到了苏韵致的房中，李绍然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如同呵护易碎品。

“萱夏，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别再离开我了……”李绍然执苏韵致的手，低语。

旁边的张三和跟上来的戏班众人不知是太惊讶还是太害怕，都沉默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有钟楚兢神色如常。

直到黑子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进到屋中，众人才像找回了魂儿一样，忙着张罗起来。

大夫放下药箱后径直走到床边，李绍然忙松开手退后了些，大夫将指搭在苏韵致戴着一只银镯子的细瘦的腕上。

李绍然的视线一直不离开苏韵致的脸。半晌，就在李绍然要怒而发问的时候，大夫终于撤回了手。但却是执过苏韵致另一只手腕搭脉。李绍然一脸的不耐烦，却也不得不忍下了。

又过了半晌，大夫才终于撤回手，离开床边踱到了桌前。

李绍然忙跟了过去。“她怎么样了？”

大夫边执笔写着，边说道：“只是受了些惊吓才导致昏迷，没什么大碍。等她醒过来之后，照着我写的药方每日给她服用，以后就没事了。”

李绍然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写完药方就又挎着药箱离开。而钟楚兢不知何时出了房门，此时又正进来。见到李绍然，他面色凝重。“少爷，老爷派人来要您立刻回府。”

李绍然看向钟楚兢，同样面有难色。“是派人找到这儿来的？”

钟楚兢的眉头愈发皱紧。“是。”

无人注意，李绍然的手倏地攥成拳。

回头看看仍处在昏迷中的苏韵致，李绍然又转头问站在门边的戏班诸人。“谁是跟着她的？”

话音刚落，刘班主身边的一个红衣女子站了出来。“李司令，我是跟着姑娘的。”

“叫什么名字？”李绍然问道。

“穆红。”红衣女子答道。

“好。穆红，你好好照顾她。我之后会来看她，若她有什么要紧，你们整个戏班……”说到后面，李绍然扫视众人。“都别想好过！”

众人忙战战兢兢地答应了。

李绍然遂和钟楚兢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