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喜戏班的后门，穿一身鹅黄旗袍的苏韵致立在昏黄的灯笼灯光里。浓密的睫低垂着，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后门突然打开，穆红从里探出头，正看到苏韵致。

穆红立刻走了过去。“诶，姑娘，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不进去啊？”

苏韵致如梦方醒。“哦，正准备进去呢。”

穆红与苏韵致一同进了梨喜后院，很奇怪，苏韵致一个人也没看到。她疑惑道：“穆红，戏班里的人呢？”

穆红笑得狡黠。“都在前厅等着姑娘呢。”

“等我做什么？”苏韵致不解。

“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穆红刻意卖着关子。

苏韵致被穆红一路拉着到了前厅，果然见戏班里的人都等在前厅，见苏韵致来了，都看向她。

刘班主首先走了过来。“韵致啊，你可算回来了！”

“班主，到底什么事啊？”苏韵致觉得不大对劲。

“李司令点名让你唱戏！”刘班主神情激动，下巴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不是今天已经让福老板唱了吗？”苏韵致愈发奇怪了。

刘班主正要回答，却被旁边的穆红截住了话头。“姑娘，这还用问吗！人家李司令可是真正懂戏的人，自然分得清好坏优劣，知道谁是真台柱谁只是徒有虚名！”

“哟，苏老板，你可真是好手段！你早认识李绍然，还假惺惺的说不想唱，不就是想让我出丑吗！呵，真是好手段！好算计！”穆红的话音刚落，福桂筱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苏韵致这才注意到，大厅一边的角落里，一身水红旗袍的福桂筱正对她怒目而视。

“你自己技不如人还造谣我们姑娘！想当台柱，下辈子吧！”穆红愤慨。

“你以为你家姑娘是什么干净东西？呵，不也是要勾搭着李司令？”福桂筱脸上显出鄙夷。

“你……”

“穆红！”苏韵致出声制止了穆红的再次还嘴。

于是乎，那边厢，福桂筱愈发说的厉害。“苏韵致我告诉你，你以为李司令是真心待你好呢？你不过就是个戏子！”

此话一出，好些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在场众人，除了在后院打杂的，又有哪个不是戏子？

“够了！当戏班子是菜市场呢！都住嘴！”刘班主立刻低喝一声。

福桂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将自己也骂进去了，便住了口。穆红也被吓的不说话。而苏韵致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开过口。大家同时沉默下来。

一会儿后，刘班主转头看向苏韵致。“韵致啊，这事儿……”

“班主，这件事我知道了。”苏韵致面色平静，语气里透着些疲惫。“今日有些累了，我就先回房了。”

苏韵致施施然转身又回去了后院。刘班主却在原地干瞪眼，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唱还是不唱啊？

福桂筱也踩着她的大红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在苏韵致其后回去后院。穆红对着福桂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转回来问刘班主说：“班主，姑娘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刘班主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穆红便撇撇嘴，也去了后院。

重要的人都走了，刘班主便也让大家散了，各做各的去了。

苏韵致刚回后院，便见院中立着个粉红衣裳的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看起来极机灵的。

那丫头见了苏韵致就忙迎了上来，临到面前时却又顿住了脚步。

苏韵致眨眨眼，冲那丫头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垂首答道：“我叫杜鹃。”

苏韵致点点头。“看起来倒是乖巧懂事，以后跟着我了怎么样？”

“这……”小杜鹃面露难色。

“怎么了，不愿意？”苏韵致问道。

“不是不是。”小杜鹃赶忙摇头。“杜鹃多谢苏老板抬爱，但我只是刘班主招进来管厨房的，可不懂唱戏。”

“哦，这样啊。”苏韵致了然。“那以后你要是对戏感兴趣了，可以来找我，我必定尽力帮你。”

“谢谢苏老板。”小杜鹃忙鞠了个躬。

“没事。”苏韵致笑笑。

“哟，还以为苏老板只喜欢收穆红那起子嘴快的呢，原来也会想要收这等娴静小姑娘啊。”福桂筱的讥讽声音和一阵“啪嗒啪嗒”一起响起。

“福老板，我不过是看她乖巧机灵罢了。”苏韵致浅笑。

“呵，可惜人家不领你的情。”福桂筱经过苏韵致身边时，如此说道。然后径直回了自己房中。

“苏老板……”小杜鹃看着苏韵致，神情闪烁。

“一切都好。”苏韵致浅笑，似宽慰。

“那就好。”小杜鹃点点头。

小杜鹃自去厨房，苏韵致也准备回房了。

“小致。”

苏韵致被唤住，转身，只见三子正站在身后。

“三子，怎么了？”苏韵致这才想起刚才在前厅没见到三子，看来三子是早就在后院等她了。

“小致，你……”三子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苏韵致有些不耐，今天大家好像都挺怪。

三子又犹豫了一下，才蹙眉问道：“小致，你是不是认识李司令？”

“果儿应该告诉你了吧。”苏韵致不答反道。

三子不言语了，眉头却愈发皱得紧。

“还有事吗？”苏韵致问道。

三子摇摇头。

“那我回房了。”苏韵致转身开门进房。

是夜，戏班里的人都早早睡下，后院皆静。

苏韵致正站在床边打理戏服，扣门声响起，很轻，可在寂静的夜里却是显得格外明显。

“谁？”苏韵致轻声问道。

“韵致啊，还没睡吧？”刘班主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同样也是刻意压低了的。

“没呢。”苏韵致将戏服放到床上，走到门口开门迎进刘班主。

刘班主甫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的戏服。苏韵致的习惯，全戏班都知道，唱戏之前要自己整理戏服。

刘班主的眼睛眯起，下巴上的胡须抖了抖。“韵致啊，明天这戏……”

“嗯，我唱。”苏韵致点点头。

“诶，这怎么是‘金玉奴’的戏服啊？你明天要唱这个？”刘班主惊问。

“嗯，是准备唱这个。”苏韵致应了。

“你从没在台上唱过‘金玉奴’啊。怎么不唱你更拿手的‘游园惊梦’呢？”刘班主的眉头纠起，颇为不解。

“反正也没唱过，明天正好可以试试。”苏韵致倒是云淡风轻。

刘班主的神色平复了一些，他还是相信苏韵致能唱好的。“那你明日唱哪一折？”

“莫稽赴京途中推金玉奴入水。”苏韵致答道。

“那这莫稽，就让……”

“莫稽让福老板来唱吧。”苏韵致截住了刘班主的话头。

刘班主愣了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正看到福桂筱从你这儿回房，是不是她来找你说这事儿了？”

苏韵致垂眸，睫毛微微闪动，没说话。

“韵致啊，这是李司令点名让你唱，你捡自己拿手的就好。”刘班主道。

“几年前福老板成为祥和戏班的台柱，凭的就是一出‘金玉奴’，虽然她后来改唱了旦，但她本来学的就是小生，自然不在话下。我要是能和福老板合作，不比我自己唱的差。”

刘班主闻言叹了口气。“韵致啊，人善被人欺啊。福桂筱让你唱‘金玉奴’说不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呢。”

“福老板不过嘴厉害了些，不会真做出什么事来的。”苏韵致摇摇头。

“但愿吧。”刘班主长舒一口气。

苏韵致微微点头。刘班主又看了床上的戏服一眼，眉头愈紧，然后走到门边欲离开。

突然，刘班主又唤了一声：“韵致啊……”

苏韵致看向刘班主，眼里的疑问代替了声音。

“你是否和李司令是旧识啊？”刘班主问道。

苏韵致摇摇头。“我没见过李司令。班主怎么这么问啊？”她想起这段时间似乎总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哦，没什么，只是今天看李司令好像认识你的样子。”刘班主摆摆手。“好了，好了，既然没什么事了就早点儿休息吧，李司令明天一早就要过来呢。”

“明天早上？什么时间？”苏韵致有些奇怪，戏班子很少早上开门的。

“七点。”刘班主边轻轻打开房门，边说道。

“这么早？”苏韵致低呼一声。

“可不是嘛，要不是我劝，他还想五点就开戏呢。”刘班主摇头摆脑。

苏韵致抿抿唇，不置可否。

“早些歇着吧。”刘班主走到门外，话说完后关上了门。

苏韵致看着关上的门，心里百转千回。她总觉得，明日，应该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