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门外是穆红急切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噔噔”的敲门声。

“我在换衣服，什么事？”苏韵致应了一声。

穆红闻声，便止了敲门的动作，一脸兴奋地贴着门板说道：“姑娘你听，前头都快吵翻天了！”

苏韵致皱了皱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问了出来。“李绍然还没到？”

“可不是嘛。李司令不来，班主可不敢贸然开戏，就只能等着了。可这都等了一两个小时了，前头的座儿可早就急了，全在厅里骂呢！”

“前头还敢骂？”苏韵致疑惑。

“嗐！还不是李司令找人吩咐了，这事儿不能张扬，座儿们哪知道是要等他来。要是知道了，谁还敢骂？”穆红解释。又补充道：“现在前头大都骂福桂筱呢。说她唱戏不如姑娘，还想端姑娘的架子。还有好些难听的话呢！”

苏韵致并不在意这个，便没顺着穆红的话说，而是问道：“如今这样，班主打算怎么办？”

“班主已经派了黑子去李府问了，回来说李司令不在府里，可谁知道李司令是不是在来的路上呢。所以班主还没让开戏，他如今正在前面台上和座儿们说好话呢。”穆红顿了顿，又说。“刚刚我过后台看，福桂筱急得了不得，在那儿拿戏服撒气呢。”

苏韵致扣上最后一枚扣子，整了整身上的旗袍，又对着一边的镜子看了一下，才走到门边。

苏韵致甫一开门，穆红靠着门板的身子一个趔趄向门内摔去，苏韵致忙扶住她的臂，穆红才不至于摔倒。

穆红站直了身子。看到门里的苏韵致时，她的眼睛大睁，将其从头打量到脚。

并不和这个年纪的寻常女人一样总爱些大团大团的花样子，苏韵致身上的旗袍总是单纯的颜色，并无花样，仅仅在纽扣处下了些工夫——每一枚上都缀了一颗颇小的珠子。一身嫩鹅黄色的旗袍罩住她略显瘦弱的身子。

“怎么了？没见过我啊？”苏韵致有些好笑。

穆红恢复过来，笑容满面。“姑娘终于开窍了，知道给自己做新衣服了。”

“哪有你说的那样。”苏韵致从穆红身边出了门。

穆红帮着把房门关上后，忙去追苏韵致。“可不是我夸大，姑娘好几年都不做衣裳，哪有戏班的台柱子像姑娘这么寒颤的。”

苏韵致的脚步顿住，笑嗔：“原来你早就嫌我寒颤了？”

“姑娘，我哪是那个意思啊！”穆红也笑着辩解。

苏韵致摇了摇头，佯作愁态。“好啊！好啊！被自己带的徒弟给嫌弃了。”说着继续向前面走去。

“姑娘！不是……诶，你等等我啊！”穆红忙追了过去。

后院一派轻松，殊不知此时前厅的戏台已是一片混乱。

“福老板怎么还不出来啊！这戏还唱不唱了？”

“福老板以前在祥和也没这么傲啊，怎么，现在到了梨喜就长脾气了？”

“福老板这么久不出来，该不会是在后台生娃吧！啊哈哈哈哈……”

……

台下喧嚷一片，台上的刘班主却一点儿辙都没有。

只能将某些话翻来覆去地说：“对不住，诸位，实在是对不住。这确实是有特殊情况，戏还得晚点儿才能开始呢。诸位先喝茶，吃点儿点心水果。对不住啊。”

“喝茶？老子都喝了五碗了！”一声怒喝在前排响起，伴随其后的是一声茶盏落地的脆响。

刘班主被惊了一跳。循声看去，只见台下第一排一把太师椅前正站着赵恭嗣，横眉倒竖，明显已气得不行。不止刘班主，其他看客也吃了一惊，赵恭嗣好不容易安生了两个多月，居然又出府了，而且还仍旧如此张扬。

“原来是赵少爷啊。”刘班主立马招呼。“今儿这事确实是我梨喜不对，我在这里给您赔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气，且先等等吧。”

“你们梨喜戏班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进了这儿的娘们儿都变公主太后了？苏韵致不给老子回府唱堂会就算了，现在连福桂筱这小娘们儿也敢给老子甩脸子看了？你们这不是存心给老子找不痛快吗！”赵恭嗣恶狠狠地看着刘班主。

“赵少爷，不是，今儿是确实有特殊情况。改日！改日我一定让福老板到您府上唱堂会！”刘班主信誓旦旦。

“少来！”赵恭嗣一挥手。“既然不唱，那就都别听了！来啊！”

他身后的李力等一众手下立时应道：“少爷。”

“把这梨喜戏班给老子砸了！”

“是！”李力等立刻撸袖子准备开始干。

“轰——”一声巨响。

众人都停止了看好戏，李力等也停止了动作，赵恭嗣停止了放肆得意，刘班主停止了大喊“使不得”……大家全都向门口看去。

只见戏楼的大门已被人从外面轰然打开，一双黑到发亮的皮靴踏了进来。黑裤，黑皮带，白衬衫，黑马甲。男人面容坚毅，神色肃穆。身后跟着又进来一人，国字方脸，端端正经。

“你要是把这戏班砸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为首的人声音冷冽。

赵恭嗣回过神儿来，骂道：“老子管你是不是白来！以前没见过你啊，你不是卫城人吧，知道老子是谁吗？”

“嗯……”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真在思索赵恭嗣是谁。半晌，他微勾唇角。“还真不知道。”

赵恭嗣愣了一下，旋即大笑，李力等也“哈哈”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悬在眼眶外。其他本来迫于门口那男人气势的看客此时不禁都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这赵恭嗣可是卫城的小皇帝啊，得罪了他也就别想再在卫城立足了。

那男人倒无甚表情，勾起的唇丝毫情绪也无。缓缓走进大厅，在赵恭嗣几步外停住。

赵恭嗣笑够了，就说道：“阿力，你给他说说老子是谁。”

李力闻言，向前一步迈出，耀武扬威一般。“我们家少爷就是这卫城商会会长家的公子！”

“哦，原来是赵达江的儿子，难不怪如此嚣张。”男人轻描淡写。

“你……你……你小子说什么呢！”李力有些不敢置信，就连商会里有资辈的老人也要尊称他家老爷一声“会长”，还有谁敢直呼赵达江的名讳！起码在这卫城，李力不曾见过这种人。

赵恭嗣显然也被惊到，半天才回过神来，骂道：“哪里来的不识规矩的杂种！真是狗胆包天！来啊，给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我爹是谁！”

李力等立刻应声扑了过去，也不做寻常打架前的把式了。

面对扑过来的李力等人，男人半丝畏惧也无，反而后退一步坐到了最近的一张凳上。“楚兢，这些人还用不着我亲自出手。”

“当然。”一直在他身后的方脸男子向前一步，迎上了李力等人，双拳对上数手。

李力当先，一拳直向着方脸男子的面门而去。不成想，后者略一偏头便躲过，同时向上一拳打中李力肚子。李力吃痛，向地上倒去。紧接着，又两人同时攻向方脸男子，而他将一拳一个，又拉了二人的臂对着一撞，二人皆呼痛倒地。之后，又是一阵挥拳勾腿，不过一会儿工夫，当下便只站着方脸男子一人，赵恭嗣的手下全都躺在地上哀嚎痛呼。

看客们都惊呆了，赵恭嗣也愣在当场，双腿不自觉地抖动。

见打完了，先前那男人站起身来，缓步向赵恭嗣走去，步履悠闲缓慢，却让赵恭嗣煎熬无比。

“你……你……你别过来……我……我可是卫城……商会会长的……”赵恭嗣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了。

男人直走到赵恭嗣面前才止步。刚一抬手，赵恭嗣就一下跪地，全身瘫软。

“李司令！司令！他是赵会长家的少爷，这要是……在我们梨喜戏班出了事……这……”一直在戏台上看台下这出好戏的刘班主早在刚刚动手的时候就赶下来了，见事情不对就立刻冲出人群拦住了那男人。

男人摆摆手。刘班主不知其意，也不敢强行阻拦，只得让开了。

男人蹲下身子，就近看着瘫跪在地上的赵恭嗣。“别说是你，就是你老子，也是给我提鞋都不配。”

赵恭嗣闻言，身子颤了两颤。若是先前他还以为这人是刚到卫城不认识人的话，那么现在他绝不会这么想了。“你……你到底……是谁……”

男人重新站起，理了理刚刚蹲下后衣服上出现的褶皱。“李绍然。”

赵恭嗣脸色唰地一白，周围看客群里也响起一片吸气声。

李绍然恍若未闻，转头看向刘班主，问道：“今日准备的什么戏？”

刘班主从讶异中惊醒，赶忙上前恭敬道：“李司令，今天我们戏班的福老板准备的是‘贵妃醉酒’。”

“嗯。”李绍然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满意与否。

“李司令……是否……现在开戏？”刘班主躬身问道。

“开戏吧。”李绍然道。

“李司令这边请，楼上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刘班主做出“请”的姿势。

李绍然点点头，跟着刘班主从一边的楼梯上二楼。钟楚兢也跟着去了。

赵恭嗣犹在原地愕然，却突然又听到李绍然的声音。

“回去告诉赵会长，改日我必登门拜访。”

赵恭嗣抬头一看，李绍然人已在二楼靠着栏杆看着他。他忙爬起来，对着二楼就作起了揖。“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李司令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登门拜访不敢，改日定与家父携礼上门。”

二楼并无应答，赵恭嗣颤巍巍地抬头瞄了一眼，人已离开栏杆进了里面看不见了。赵恭嗣愣了一下，转头对着一地狼藉低吼一声：“没长眼的东西，还躺着装什么死，都滚起来走！”

李力等只能挣扎着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跟在赵恭嗣身后跌跌撞撞地出了梨喜戏楼。

刘班主下楼来时，只见看客们皆惊。识得李绍然的，都惊于他竟如此轻松就放过了赵恭嗣；不识得他的，都惊于此人居然能让赵恭嗣恐惧至此。直到刘班主宣布开戏，锣鼓敲打了起来，看客们才都猛然回过神，全都回了自己的位子，此时再不敢大声说一句。

台上的福桂筱咿咿呀呀地唱着贵妃醉酒。李绍然斜靠在二楼正中的太师椅里，揉着眉心。

钟楚兢端起案上的茶盏递给李绍然，李绍然伸手接过。勾唇说道：“果然是我太久没回卫城了吗，没冒头的小子都做起土皇帝了。”

“少爷沉稳了。”钟楚兢的话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李绍然却是笑了，这么些年，也就钟楚兢最懂他。啜一口茶，放回茶盏，李绍然叹道：“若不是要用到卫城商会，且看在那赵达江的威望上，我还真想把那小子给解决了。”

“戏不错。”钟楚兢又来这么一句，依旧好似牛头不对马嘴。

李绍然瞟一眼台上，懒懒的，再收回视线。“跟了我这么久，听了这么多折戏，你还分不得好坏。”

“嗯，我是不懂。”钟楚兢点点头，十分诚恳的样子。

李绍然突然笑了。

“我们待会儿还是要早点儿回去，今天这件事闹得有些大了，说不定会传到老爷的耳朵里，他要是知道了……”钟楚兢说着，却发现李绍然似乎根本没在听。“少爷？”

只见李绍然正直直地看着楼下某处，然后蓦地站起身，直向楼下冲去，如同被鬼魅附身。

钟楚兢惊诧，忙跟了上去。

李绍然一路飞奔下楼，不顾其他看客的疑惑眼神，不顾台上福桂筱唱词一顿，不顾追过来的钟楚兢和刘班主。

他直奔到了戏楼后院才停下，环视一圈，只一些唱戏用具，两张石桌并几只石凳，一个人也没有。

“吱呀”一声响，李绍然忙循声看去。西边厢房一间房门打开，由内走出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李绍然眼中的光华霎时暗了下去。

待钟楚兢及刘班主追到后院时，正看到李绍然站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厉声问话。

“刚才谁来了后院，你看到了吗？”

小丫头明显被李绍然的气势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问你呢！”李绍然不耐烦地吼道。

小丫头的身子如同秋日落叶，瑟瑟发抖。

刘班主见状，赶忙上前。温声说道：“李司令，小杜鹃刚来我们戏班，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又转头对那丫头道：“小杜鹃，没听见李司令问你话吗，知不知道你都应个声儿啊。”

小杜鹃这才颤颤地点点头。“嗯……我……我……看见了。她……她从后门……出……出去了……”

李绍然立刻问：“那是谁？”

“是……是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