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卫城商会会长独子赵恭嗣当街强抢梨喜戏班台柱苏韵致一事早已在卫城传遍了。令人惊讶的是，那之后赵恭嗣却没对梨喜戏班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府门都不曾出过。只是，卫城的所有鞭炮铺子几天内都被人在夜间悄悄地翻了个乱七八糟。当然，这丝毫也影响不到梨喜戏班。让梨喜戏班沸腾的，是另一件事……

“叩叩叩……”

“谁啊？”苏韵致皱了皱眉，对于这急促的敲门声颇为不满。

“姑娘，我是穆红。”穆红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儿？”苏韵致耐下了性子。

“班主说让我们所有人立刻到前厅去，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哦，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来。”苏韵致答应着。

“好嘞。”

穆红的脚步声走远，苏韵致才理了理身上的旗袍开门出去。

走进前厅，戏班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吵吵嚷嚷的。穆红见苏韵致来了，过去拉着她便往前走，坐到第一排的凳上。

原本站在台上的刘班主一看苏韵致来了，便立刻出声道：“行了行了，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

大家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刘班主扯了扯嘴角，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抖了抖。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十分高兴时才会有的举动。只听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说道：“听我说啊：李绍然要来咱们梨喜戏班听戏！”

只一句话，便让下头的众人炸开了锅。

“李绍然？难道是……那个李绍然！”

“还有几个李绍然？肯定就是川陕总区司令李绍然了！”

“他可是十八岁就被称为‘军神’的人物啊！”

“可不是，李绍然啊！他怎么会到咱们这儿来听戏？”

“是啊，他来了卫城了？”

……

“行了行了，大家安静，都安静！听我说啊。”刘班主适时地止住了大家的议论。“李司令本来就是卫城人，虽然人在外面，但是每年都会回卫城来的。他个人非常喜欢看戏，他的手下人已经来知会过了，他过两个月回来卫城之后就会来我们梨喜，让我们好好准备一下。”

“这个我知道，李司令可是出了名的爱戏，无论到哪个地方都要先请当地最好的戏班子去唱堂会！”底下一个人说道。

刘班主点了点头。“所以，这是我们梨喜的荣幸，大家可要打起精神，别给梨喜丢脸！”

“班主，你说他要来咱们戏班，不是去他府上唱堂会？”有人又问道。

“是，没错儿。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他亲自过来。”刘班主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唱好自己的戏就是了，管它是在哪儿唱呢。”

“班主，李司令点的什么戏？”又有人问。

“李司令没点戏，但是他只看一场，要我们戏班出最拿手的戏。”刘班主回答。

底下又是一阵小骚动。

半晌，才又有人开口：“那班主，我们准备唱哪出，谁来唱啊？”

刘班主笑了笑。“我想了，不能给戏班丢脸，自然是要台柱子上台！就唱‘游园惊梦’吧，韵致拿捏得不错。”

显然，这个答案众人都早已预见，所以都并没有什么异议。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苏韵致却说话了。“我不同意。”

刘班主的笑意僵在脸上。“韵致，怎么了？”

“我不想唱。”苏韵致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但却周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压。

刘班主对此始料未及，一时有些着慌。“韵致啊，怎……怎么……不想唱了？还有些日子呢，这两个多月时间你就不用上台了，可以好好准备，到时候再唱。”

苏韵致低垂着眼，并没应答。

刘班主的眉头纠在一起，脸色黑如锅底。

旁边的穆红也急了，一把抓住苏韵致的手臂。“姑娘，你为什么不唱啊？”

本来站在后排三子旁边的果儿也跑到了苏韵致身边。“是啊！韵姐姐，干嘛不唱啊？那可是军神李绍然啊！”

“咱们梨喜戏班又不是只有她苏韵致一个。”后面骤然响起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

一时，除却苏韵致，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转了过去。只见到最后一排站着一个女人，一身张扬的紫红长袖旗袍裁剪得恰到好处，包裹住她丰腴的身体，外罩一件兔毛披肩，毛色柔亮；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面上妆容精致，粉面红唇，但却怎么也掩不住脸上的讥讽神情。

梨喜戏班里认得这个女人的人此时都震惊无比。而不认识她的，如果儿，就悄声问旁边的穆红：“红姐姐，咱们戏班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啊，她是谁啊？”

穆红皱皱眉，吐出三个字：“福桂筱。”

“福桂筱！祥和戏班的台柱福桂筱？”果儿也震惊了。

穆红点点头，眉头愈发皱了。

众人又重新窃窃私语，不外乎议论福桂筱的那句“咱们梨喜戏班”。然而，自始至终苏韵致都不曾转过头去，只坐在第一排的凳上沉默着，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福桂筱踩着大红的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向戏台上，路过苏韵致身边时还不忘对她挑衅地勾唇，没接收到苏韵致任何反应，她觉得有些无趣，扭过头加快了上台的步伐。

“从今往后，我福桂筱就是梨喜戏班的人了。”甫一走上台，福桂筱就昂首说道。她满意地看着众人唏嘘了一阵后，才又转头对身边的刘班主说道：“班主，你说是吧？”

刘班主似才回过神儿来。“额额，对。从今以后啊，福老板就不是祥和戏班的人了，而是正式加入我们梨喜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对着台下的众人抖了抖，再揣回怀里。众人虽未曾看得真切，却也都清楚，福桂筱和班主是已经签了约了。

“台柱嘛，又不是谁没做过。军神司令喜欢看戏，也不一定非看她苏韵致不可。班主你说对吗？”福桂筱接过班主的话头又说道。

“这……”刘班主一时犯了难。

“班主，除了带兵，李绍然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要是唱不好，别说咱们一个梨喜戏班，就是整个卫城，他想灭了也不用费吹灰之力！”台下的穆红急了。她就是看不惯福桂筱刚到班子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而且还句句针对苏韵致。

“呵，小丫头，你以为姑奶奶这几年台柱是白做的？你练基本功的时候，姑奶奶我早就上台了！”福桂筱一勾红唇，明明分外美艳，却偏生说出的是这样的话语。

“你……”穆红气结。“你离了祥和还算哪门子的台柱，梨喜的台柱可还是我们姑娘！你要是唱砸了，李司令怪罪下来，有事的可不只是你一个，还有整个戏班！”

“起码姑奶奶我敢上啊，不像某些人，一听是李绍然，就吓得台都不敢上了。”福桂筱翻了翻涂着淡紫色胭脂的眼皮。“她不敢上，难不成你要替她上，嗯？”

穆红没了话。她还未曾在台上唱过主角呢。

“诶，姑娘，你就唱吧，省的别人瞧低了咱们！”穆红在福桂筱处讨不得好，才想起好像除了最开始拒绝刘班主，从始至终苏韵致就没再说过话了，好像所有的事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福桂筱眼看着苏韵致要张嘴，就先一步对身旁正无奈的刘班主说道：“刘班主，苏老板嫌人家李司令官儿小，不肯登台。我福桂筱呢，虽然说不上是梨园翘楚，但好歹也曾做过几年台柱。要是我上台唱，不说惊艳四座吧，倒也绝不会怯场丢戏班子的脸。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您就表个态吧。”

刘班主犯了难，看向台下的苏韵致。而苏韵致没看台上，目光凝聚，不知在想些什么。

“韵致？”刘班主喊了一声。

“嗯？”苏韵致这才抬起头看向刘班主。

“这戏……”刘班主犹犹豫豫。

苏韵致勾起唇，却无半丝笑意。“我本就不想接，福老板肯上自然是再好不过。”

福桂筱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终归是没再说什么。

“姑娘，怎……”

“行了。”苏韵致打断了穆红的不满。“福老板好歹也曾是祥和戏班的台柱，这戏自然差不了的。”

穆红还想说些什么，可见苏韵致一脸淡然，话到嘴边也不知如何说了。

刘班主的愁容总算散去，胡子抖了抖。“好好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这两个月福老板好好准备，平日里就不用登台了。其他人，还是照旧。还有，等李司令回了卫城、到了咱们戏班，大家都给我精神点儿！别惹恼了人，怎么挨的枪子儿都不知道！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除却某些人，底下一众异口同声地答应。

“好了好了，事儿说完了，都散了吧。”刘班主摆了摆手。

众人便都起身散了，各做各的事情去了。刘班主也直接掀起台上的帘子去了后台。

苏韵致也起身，离了前厅走去后院儿。

穆红正要追着去，却被“啪嗒啪嗒”走下台的福桂筱拦住了。

穆红浓眉隐带怒气。“你做什么？”

“丫头，我的行李还在外头，去给我提进来吧。”福桂筱却是美目含笑。

“你没长手脚啊！”穆红不客气地嚷嚷。

福桂筱也不恼，仍旧笑道：“我可是你们班主花了大洋从祥和签过来的……”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穆红的面色沉了沉，终还是转了身走向门口。

福桂筱的笑意愈发收不住，遥遥冲着穆红的背影又喊了一句。“顺便把黄包车的钱给我结了！”然后，踩着她叫得颇为响亮的大红高跟鞋去了后院。

穆红回头照着福桂筱扭着屁股远去的背影就啐了一口。

到众人走尽，前厅就只剩了果儿和三子两个。果儿来到三子身边，嘟囔着：“三哥哥，你说韵姐姐为什么不想唱啊？”

见三子没应答，果儿便大声喊了一声：“三哥哥！”

“额！怎么了？”三子这才回过神来。

“人都走完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叫你你也不理。”果儿不满地嘟着嘴。

“我在想……小致为什么不唱。”三子幽幽说道。

果儿扁扁嘴，这和她问的是一样的嘛。

“哦，对了，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果儿叹了口气。“没什么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