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城,是一座小小的北方小城,不如北平有底蕴,也没有申城繁华。它偏安一隅,似乎被卫城以外的人所忘记。
不过早上五六点钟,天仍旧暗着,让人看不大清楚。卫城的人们大多还在梦乡,街上少有人走动。所以,也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队车马进了卫城。
队伍前头走着马车,几辆蓝布马车和中间的一辆极为显眼的翠帷马车;后头则是几架装满箱子的板车,旁边有护送的人随车走着。
“这就到了卫城了?”翠帷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戴着银镯子的白皙瘦弱的手掀起,露出了车内人清秀至极的脸。
“嗯,是啊,刚过了城门。”车夫应了一句。缩缩握住缰绳的手,再叹一声:“这卫城可真冷啊!这才入冬呢,就这么冷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帘子放下,只听车内传来女子幽幽的叹息。“是啊,真冷啊。这才入冬,往后还有更冷的呢。”
车马队伍进城以后直奔了城南,走了几里后,为首的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向后头挥了挥鞭,空旷的街上响起几声嘹亮的空响,一队车马就都停住了。
翠帷马车里的女子正怔愣,突然感觉到马车停了,她便伸手去掀车帘。
却被人抢先了一步。帘子从外边掀开,男人俊秀的脸出现在女子的视线里。
“小致,到了。”男人笑得温润无比。
女子放下滞在空中的手,笑着应道:“嗯,我知道了。”
“下车吧。”男人向女子伸出手。
女子点点头,搭上男人的手,借力跃下了马车。
落地之后,女子打量了一下:车队正停在一座楼前。暗红的柱,宽大的门,门上正中间放匾额的地方空着。向大开着的门里看去,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颇大的大厅,大厅正前方有一个不小的台子。
女子正看着。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人影直窜到女子身前,女子一惊,待看清楚来人时,她啐道:“黑子,做什么呢?吓死人了!”
被唤作“黑子”的这个男人站在女子身前,穿一身灰袄,戴一个毛帽,短眉鼠目,皮肤黝黑,下巴上留了些胡茬。受了这一口啐他也不恼,反而“嘿嘿”笑道:“哪儿敢啊!我要是把咱们梨喜戏班的台柱给吓着了,师父不得宰了我?”
女子睨了黑子一眼,并不接话。
黑子自觉没趣,偏头似才看到女子身边的那个男子。黑子哼了一声:“三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三子正要答话,却又被黑子直接打断了。“师父刚刚还找你呢,让你去把后面车上那几箱子衣服搬进戏楼里去。”
“哦,我这就去。”三子点头应了。又转头对女子说道:“外头冷,你快进去吧。”
女子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鹅黄绣花斗篷,点点头,施施然走进楼中。
看着那抹略显单薄的倩影消失在门里,三子才收回了视线,向车队后面的板车群走去。
门里的人不会知道三子一直看着她。就像三子也不会知道他身后的黑子也一直看着他,眼底的嫉恨浓重,拳头攥得死紧。
是夜,楼里的大厅中,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戏班的刘班主站在大厅前面的台子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多喝了几杯,他的面色微醺,舌头打结。“今后我们梨喜戏班就在这卫城安定下来了!让我们大家一起努力,让梨喜成为卫城最红的戏班子!”
底下众人一起举杯,齐声祝道:“我们梨喜戏班一定会成为卫城最红的戏班!”
大厅的二楼上,女子着一身秋香色棉旗袍,外搭一条绯色披肩,倚着栏杆看着楼下,神色淡漠,与楼下仿佛两个世界。
“小致,想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女子回过神来,回转身时,面上已挂上了一抹笑容。像是那个淡漠的人从不曾出现过。“三子,没什么。”
三子直直地看着女子的眼,女子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硬生生地问道:“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你知道的,我与你一样,也不喜欢太过热闹。”三子笑了笑。
女子点点头,不置可否。
“小致,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三子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
“我能有什么心事?”女子笑得古怪,将问题抛回给面前的男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不管怎样,你说出来,我都会尽力帮你。”三子眼中满是真挚。
“嘻。”
女子忽然轻笑一声。三子疑惑地看着女子。
“哪有那么多心事啊,不过是刚到卫城,这儿的天又这么冷,我不太习惯而已。”女子说得轻松,愁容掩在灿烂笑意之下。
三子的眉几不可见的皱了,还想说些什么,女子却已经又转过身去,臂搭上栏杆,尽显慵懒。
半晌,女子只听到身后响起一声长叹,接着便是鞋踩上楼梯下楼的声音。
二楼又恢复安静,安静得令人害怕。
女子也叹了口气。“可惜,不是所有事都能像他人倾诉、让别人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