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州灭门案(二)
棘州灭门案(二)

从皇陵回来之后,天色已晚,早已过了晚膳时分。

邢萱沐浴过了有些疲倦,正想就寝,眼角却瞥到静静躺在桌上的黑色书簿。

她拿起一看,睡意顿时消失了。

那正是刑部送来的棘州灭门案的卷宗。

吩咐了采燕多点亮两盏宫灯,她坐在桌前,翻开了那场血案。

……

棘州不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它处在大周和鬼国交界处,周边常年征战,只是最近十几年来有战神顾将军戍守,才得以安宁,像模像样地发展起来。

大清早,棘州边城鹤唳县还在沉睡。

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走着,满脸凄惶,直到看见衙门,他才“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太阳渐渐升起来,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看到那年轻人都窃窃私语。

王差役今天来得最早,看见有人满身是血倒在衙门口,连忙把人扶了进去,又请了大夫。

大夫诊脉之后,只说是用力过度,力竭之后自然要靠休息来恢复。

王差役疑惑,那血是谁的呢?他准备等年轻人醒了好好盘问。

外面忽然传来惊叫:“杀人啦!杀人啦!”

有报案人说东城处贺家发生了血案,衙门捕头清点了捕快,去了案发现场。

不久之后,王差役看见捕头满脸惊慌回来了,让手下的捕快和衙役抬着一副副担架又出去了,于是他也跟着去了。

到了东城贺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所幸还知道凶案现场时不能随便进入的,都在外围看着。报案人正躲在人后瑟瑟发抖。

他跟着捕头拨开人群,贺家门户紧闭。

小捕快哭丧着脸给他们开门,那门下积存的一汪血水已经干涸了。

待进到里面,扑面而来的血腥让人触目惊心。

贺家家境中等,贺老板原是一家布店的主人,现在店已经交由长子管理,生意还算过得去,可能是店铺要修缮,家里摆满了从店里运来的布匹绸缎。

如今那雪白的绢布和米黄的绸缎上溅满了大片的血迹,血迹已经变成褐色,目测是来自伏在布架上的贺夫人和大儿媳。

正厅里的屏风和花瓶上还黏连着血肉,地上倒卧着三具尸体分别是贺老板、长子和次子。

东厢房的地上,散放沾满血迹的家具,床上又是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分别是二儿媳妇和两个孩子。

捕快们正查看着,后院的衙役又叫道:“这里还有一个!”

到了后院井边一看,水里还泡着一具,一夜过后已经肿的不成样子,拖上来才发现是贺家小女儿,年方十四,四肢俱是刀伤,胸口还插着一把菜刀。

至此,贺家一门,除了三子不见踪迹,其余九人均横死当场。

十几年来,鹤唳县一直过得很平静,除了小偷小摸,连强盗都没有,更别说死了这么多人的凶杀案。

县令听说了慌张地跑来现场,对着满屋死人却无计可施,只能让捕头把尸体带回衙门,从邻县请来仵作验尸。

衙役们把尸体满满当当摆了一地,一人从堂后跑出,跪在贺家二老的尸体前痛哭:“爹啊!娘啊!”

捕头一瞧,原来王差役捡回来的年轻人就是贺家三子,连忙问他:“昨晚到底是谁在你家行凶?你可知道凶手是谁?”

贺行云跪着哭得打抖,听到问话只能直摇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半晌后,贺行云抬起通红的双眼,满脸灰暗绝望,道:“我就是凶手。”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不敢相信。

贺行云生来文弱,性格温和,贺家一家人和和乐乐,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贺行云绝不可能弑父杀母,不知他是否悲伤过度开始说疯话了。

但是县里搜寻无果,县令只好将贺行云押送至棘州府尹处。

棘州府尹见贺行云乖乖认罪,便将他报于临棘王,临棘王判了斩首,定于一个月后执行。

不料第二天,鹰隼县内就发生了相似的案件,只是这次,凶手投案之后就自杀了。

随后一个月对棘州的百姓来说与地狱无异,每隔三五天便有一户人家被杀,凶手却是本家子侄,有的人甚至在杀戮中突然恢复正常,望着满地鲜血不知所措。谁都不知道和乐融融的家人是否入夜之后就会变成杀人狂魔。

而案发之后,凶手往往痛悔万分而选择自戕,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临棘王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遂向朝廷禀报了棘州的情况,朝廷便派出了当时的御史大夫秦正彦和大理寺丞许千岩来查明真相。

看到这里,邢萱明白当时的事态必然已经十分严重,否则只需派出刺史,无须动用四品以上官员。

秦正彦和许千岩到了棘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还活着的犯人都集中起来审讯,发现了几处相似。

一、前几夜里总是忽然惊醒,心里烦躁不堪。

二、日常生活中,有一种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控制的感觉,

三、杀人后均出现脱力现象

四、杀人的手法都很血腥,但是显得越来越熟练,而犯人平时均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

但是在两点上存在差异:

一是杀人时,有人神志清醒,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却无法阻止;也有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最后被人抓住才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

二是时间长短不同。有人直到杀完全家才罢手,如贺行云;也有的人幸运地及时醒来,避免了人伦惨剧。

还有一点补充,只有贺行云的供词中出现了一个长相奇特并非本地人的问路客,根据贺行云的说法,那个问路客走了之后,“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别人”

最后,秦正彦问道:“出了这件事之后,有没有想过寻死?”

贺行云答道:“发现一家人都死了,我确实想过了结自己,刀都放在颈子上了,清醒过来想想还是放下了。”

“为何?”

“杀父弑母,残害亲人,固然是死不足惜,但是我却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否则即使到了地下见到父母亲人,我也没办法向他们解释。”

许千岩拿着贺行云的供词向其他人仔细询问,终于也有两人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于是目标就锁定在这个问路客身上。

问题是棘州这么大地方,要找个人简直像大海捞针,秦正彦和许千岩将案件的地点和顺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发现标记沿着官道逐渐向棘州内部深入,已经到了离棘州都城不远的鸽遥县。

考虑到犯人可能拥有操纵他人身体的妖术,秦正彦通知鸽遥县及附近县城三天内全城戒严,不许任何人走动,并从临棘王那里调来了棘州军,将鸽遥县团团围住。

许千岩则带着衙役开始排查外来人口,终于在第二天入夜时找到了这个外族人,卷宗上记载当时已经有一个男子被控制住了,“妖人手指一动,那男子就举起了手中的刀,向官兵砍来,虽肩膀和两腿受伤,行动依旧自如,不可阻挡。”

邢萱盯着那段文字,不禁想起来大祭司所着的宽袖收腰祭司服,确实,若是大祭司在袖子中做出什么手势,根本看不出来。

无奈之下,许千岩只得砍断了男子的双臂,却见“月色下一根细丝飘荡在断裂的伤处”,在那之后,男子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动作戛然而止,陷入了昏迷。

那丝线后来被称为“傀儡线”。

妖人还想再控制官兵,但是官兵都事先穿上了铁铠,妖人最终就擒,上了四道枷锁,关在密闭的木桶里。

审讯妖人时发现竟是鬼国王子,秦正彦和许千岩无权定夺,就将妖人和贺行云等人一起押送到京城。

接下来就是邢萱已经了解的部分了。

大臣们纷纷主张只将实际犯人——贺行云等人斩首,王子则交给鬼王处置。而太子在亲审犯人之后,认为贺行云等人是无辜的,要为这累累血案负责的就是鬼国妖人。

最终,鬼国王子被枭首示众,所使用的一切药物、器具及记录妖术的《鬼典》均被没收,封存在刑部。

……

为了防止有人偷学妖术,卷宗中对妖人的作案手法只字未提。

看完整个卷宗,天已微微亮了,宫灯里的蜡烛也渐渐燃至尽头,在逐渐消失的烛光中,邢萱看见卷宗的最后有两行飘逸的小楷:

臂断而线未断,可见傀儡线之坚韧,但其应该只在人体内起作用。

鬼人以大周子民为试验,用心歹毒,要早作提防!

不用比对,邢萱就知道那是谁的笔迹,眼熟得令人发指。

此刻她满心的注意力全被“试验”这两个字吸引住了。

最后一点烛火也熄灭了,在黑暗中,邢萱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鬼人的确是在做试验,却不是尝试控制人的身体,而是要控制人的神智。

从第一个牺牲品贺行云就可以看出,傀儡线对人体的控制十分完美,并不需要反复验证。

但是贺行云在行凶中神智始终清醒,最后还恢复正常没有自杀想必也出乎鬼人的意料,所以这次的试验的结果并不完美,鬼人才会一路深入,寻找别的替代品。

如果以“杀人时神志是否能清醒”为判断基准,那么接下来的试验结果显然并不稳定,有的人可以被完全控制,有的人只能被控制一段时间。

刺客若是以这案子里所用的妖术为基础来制傀儡,为保万无一失,死人必然是上上之选。

只是不知道,刺客的真实身份,是两年来技术没有丝毫进步的鬼国人,还是能接触到案子的大周官员,亦或是里外勾结……

邢萱蓦然明白顾文渊那句“现在还不能确定”的真正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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