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御医沈潇来问脉了。”

正埋首于奏章的邢轩望了望天色，又到吃药的时辰了：“让他进来吧。”

宫人把帘子打起，一道飘逸的身影缓缓走进来，眉目清俊，温文尔雅。

来人恭敬地跪下行礼，从随身医匣中取出玉枕垫在邢轩臂下，轻轻搭脉。

片刻之后，沈潇道：“陛下脉象比昨日平和，肝经甘润，想来心内郁结有所松动，只是肺气燥热，还需调理。”

他从医匣中取出两个珐琅瓷瓶，一红一蓝：“肺气燥热易生咳疾，蓝瓶可止咳，红瓶可化痰，每日晨间各一粒，请陛下按时服用。”

邢轩点点头，苏公公上前接过红蓝瓶，收入袖中。

“母后最近身体如何？”邢轩问道。

“太后娘娘进食极佳，且心境开阔，身体很是康健。”

“嗯，”邢轩又问：“皇后近来如何？”

“皇后娘娘一切如常，只是体寒的毛病是生下来就有的，冬季寒冷，是以娘娘手脚寒凉的症状愈发明显。微臣已经配好了姜糖益母茶请皇后娘娘服用。”

“沈潇，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邢轩真心诚意地说。

沈潇依旧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模样：“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内乱刚平，后宫诸人的饮食和用药，邢轩不敢大意，只能让心腹之人日日查看。沈潇虽然年轻，但身兼三宫主子的主治御医还能这么有条不紊，可堪重用，最重要的是……

沈潇之父即是名满江湖的“玉面神医”沈济。沈济与先帝相识于微末，本以为身份悬殊，怎料一见如故，两人竟成了至交好友，私下经常往来，邢轩也因此对沈济并不陌生。

当年没能解开太子所中之毒，沈济感到辜负先帝所托，一直郁郁寡欢，将御医之职和这阖宫老小交给早已青出于蓝的沈潇之后，便隐居在神仙谷潜心研究。

在这宫里，邢轩最信任的两人，一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苏斗星，另一个就是故人之子沈潇。

“沈先生身体还好吗？”想起已有许久没见的沈神医，邢轩不禁多问一句。

“家父身体尚佳，仍专注于研究毒理。”

闻言，邢轩了然笑道：“如此，倒是辛苦沈夫人了。”

许是提及父母，沈潇一直淡淡的神色也掺入些许笑意：“家父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有家母坐镇，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当日所中之毒，朕也一直派人去查，可惜至今依旧无迹可寻。”说到这里，邢轩忍不住挫败之感。一年了，明里暗里不知道派出去多少人，可都无功而返。

沈潇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忍心看着他这么苦恼，便开口道：“其实家父对那毒已有头绪，不过还没有确切结果，暂时还在探索之中。陛下再忍耐一段时间，必会水落石出。”

“真的？！”邢轩精神一振：“沈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朕说。”

沈潇不禁沉默了，父亲其实是有嘱咐的，说希望与顾相见一面，那毒似乎来自塞外，或许学富五车且曾在边关驻守过的顾相能提供线索。

可是一想到陛下与顾相昨天在崇文殿里……不知怎么，他就不愿意在陛下面前提起顾相了。

但望着陛下盛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沈潇还是如实告知：“家父说顾相或许能帮上忙。”

“他？！”邢轩很意外，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他的丞相名动天下，其见识之广非常人可及。

邢轩很快做了决定：“朕会尽快安排，届时朕会与丞相一起去神仙谷。”

“微臣会通知家父准备迎驾。”

“何必那么麻烦，朕并不想弄得天下皆知，否则神仙谷就不再是神仙谷了。沈先生一切随意就好。”邢轩爽朗地笑了，因为这个消息而心情大好。

“微臣领旨。”沈潇起身收拾医匣，犹豫片刻，问道：“微臣听闻，陛下昨日与丞相……”

邢轩吓了一跳，面上霎时烧了起来，咕哝道：“怎么连你也听说了？”

沈潇看着陛下不自觉红透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轻声提醒道：“陛下骨架纤细，与男子有很大不同，而且陛下双耳上……微臣的药只能改变一部分显著特征，陛下平时不宜与丞相过从甚密。”

邢轩感到分外狼狈，其实他与顾文渊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亲在额头上还是头一回……思及此，脸上更是烧得厉害，连忙小声道：“我记得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沈潇行礼后，就悄然离开了。

邢轩闷坐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豆子，你看我耳朵怎么了？”

苏斗星早有准备，递出一柄如意镜。

邢轩接过一看，镜中双耳粉嫩干净，轮廓纤美，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呀。”

苏斗星默默往镜上一指。

邢轩定睛一看，轻喊出声：“啊！”不禁无措起来：“怎么办，他不会看见了吧？”

苏斗星一本正经：“不会的，以奴才看来，当时丞相绝对不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邢轩（暗暗舒了口气）：那就好……

苏斗星：丞相抱了那么多回都没发现，我也是醉了……

这边厢，啥也没发现的丞相，因为家中的字画砚台都被没收了，只好百无聊赖地来给即将出行的御史中丞秦大人送行。

听了丞相的送别词，秦正彦端肃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丞相若总是用这样的理由来为人践行，只怕大周的未来堪忧啊。”

顾文渊环视群臣，哈哈一笑：“有众位卿家在，有人再怎么忧，也别想动摇大周分毫。”忽然凑近道：“秦兄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好字画，可要记得给我带回来。”

秦正彦：“陛下的旨意难道丞相大人不记得了？”

顾相：“……我就是那么一说，秦兄可千万别当真啊！”说着在秦正彦肩上一拍。

秦正彦镇定自若受了那一掌，不动声色地捋了一把袖子。

顾文渊退回到城门口，和同僚们站在一起，正色道：“此去虽路途遥远，望秦中丞不忘皇恩，不负四为。”

秦正彦肃然，裣衽为礼：“下官必不负圣上所托。”言毕，登上等候良久的马车，向着京外驾去。

顾文渊望着远去的车马，洒然一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秦正彦，不要让陛下失望。

马车内，秦正彦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展开一瞧，上书五个字：追查建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