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花玉卿说收我为徒后，就几乎日日都出现在我面前，表面上是为了给我治伤，实际上，她确实也在给我治伤。不过她治疗的手法实在很要命。原本可以半月就好的伤被她一折腾足足拖了三个月之久。但是我却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各方面的能力，比如耐力，比如体力，比如恢复力等。在这期间，李淳风初时来看了我数次，并对府上众人宣称认我为义子，表面我当然是感激涕零的不得了。不过因为花玉卿表示要疗伤就必须清静的关系，后面他便没有在出现。这也是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事情了。

想来也是，他身为武林盟主，忙的很。若不是我有些利用价值，他何以照看关怀于我。就算是上一世，他亲自教导我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我居然就这样被他的“恩情”蒙骗了去。想来也是可悲的很。

时间快速的飞逝着，转眼又过去了一天。

秋日深夜，看完师父给我的有关针灸穴位类的医书。便准备就寝休息。可刚一闭上眼睛时，空气里便飘出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我暗道不好，立刻屏住了呼吸。此刻的房间果然感到凭空多了一个人。

我睁开眼坐了起来，右手也立刻放在剑上。同时颇为警惕的注视着那个影子。

“是我。”

黑暗中，忽然划过一道明亮的火光，火折子应声而亮，黑暗中女人缓步走来，她手中持着的紫色短烛并没有发出多少光源，只是在点燃的那一刻，突然将所有的幽香燃烧殆尽，没有一丝气味残留。

“这是刚才毒药的解药？”疑惑的问道，同时我轻轻的跳下床，动作灵巧的一声响动也没有发出。

“不错，”说着她手一拂，火烛灭了。但是我依然可以看清她的模样，这段时日，她早已将我的身体用各种药水浸泡，我觉得自己几乎变得要百毒不侵了，就连双目在夜间视物比较之前也清晰了好几倍。

花玉卿嘴唇微微一扬起，忽然风情万种的柔媚一笑。问道：“小徒儿你还真是舍得，外面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待你不薄，知道自己近来做的事情，你居然不把她支开。”

她虽然笑盈盈的说着这话，但是身上的威压却一分不少的朝我围了过来。

我临危不乱，眉头一簇，奇怪道：“奇怪，我明明嘱咐她今晚去外屋睡。”

“奇怪，为师明明看得出，你讨厌她。”花玉卿还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的敏锐。这三个月的相处丝毫没有对她产生一丝的影响。我有点轻微的沮丧。

我展颜一笑，可爱的道：“师父说的什么话，芙蓉姐姐待我可好了。萧聿有知恩图报之心的。”

“那便好，我绝不会将绝学传授给狼心狗肺之徒。倘若有日我发现你胆敢骗我，定杀不饶！”花玉卿的神色突然认真无比。盯着我的目光似乎要将我里里外外冻成冰块。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我回味了一番她的说辞，暗笑着低下头认真的回道。

哼，你和李淳风这样的人能结为夫妻。你的话我会信？

且不说那位李盟主上一世也是口口声声教我做一个对武林正道有益处的好人，可教的哪一招哪一式不是杀人的武功，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离经叛道，连魔教都不耻的勾当。

还真是，可笑啊。

花玉卿也不多言，只是直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高空的月光清柔的照进屋内。房间又明亮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道：“以这药性和她的体力，恐怕明日傍晚，那丫头才会醒来了。”

“我会好好照顾芙蓉姐姐的。”我连忙道

她回过身，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的伤好了。”肯定句。

“今日活动时已无任何大碍。”我恭恭敬敬的回复。

“很好……很好。”花玉卿的语气似乎有些游离，失神的双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父？”我眉毛一挑，问道。

“你的伤既好了，明日，我便会离开。”她突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山模样。

“是。”我垂下眼帘。哼，即使离开，你最后还是会回来的吧。我不记得她上一世有和李淳风分开住。

花玉卿看着我，忽然开始沉默。最后她看向窗外的月光，站了很久，忽然慢慢的开口。

“萧聿，今晚，我教你最后一课。”

“是。”我正色道。

“我最后要你学会的，是仁慈”

花玉卿轻轻开口，我闻言浑身一震。

“师父，何为仁慈？”忍着冷笑，我好奇的抬头问她。

“不忍伤人。不忍杀人。”她神情一暗，叹道。

前生今世，我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对我说。我眼眸一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微微颤抖的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杀人？”

“小聿，你父母双亡的时候，你难过吗？”

仿佛一块沉重的锤子砸在心上，瞬间无法呼吸。头也昏昏沉沉起来。

“师父……你想要我……放弃……放弃……”最后仇恨那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聿，先前是师父不对，因为自己的一心私念。竟想将你卷入那些旧日恩怨中去。你…你是应该听听你母亲的话，做一个普通简单却可以幸福的孩子的。所以，倘若你愿意，明日，可以与我一起走。”

“……我。”她真的是真心劝我？

我咬唇，低头不语。

花玉卿怔住，似乎没有想过我会不答应，这三月来，我对她的依赖和亲昵已经达到了她此生从未遇到的一种前所未有程度。在外人来看，我们几乎形同母子，但终究也只是形同。

脑海刹那闪过千万股念头，我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一步赌道：

“师父，我不愿意。”说着，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请您成全。”

“你……”

我跪在花玉卿面前，面色沉静，目光坚毅。可实际上，自重生以来，此刻却是我最紧张的时刻。她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好，好。我知道了。望你以后能保护好自己吧。从此刻起，我们师徒情缘已尽。”

花玉卿的表情有点颓然，她看着我，眼光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可是怎么会？眨眼间再凝神，那眼底的亮光却只是一片寒凉的锋芒，恍惚间原来是我的错觉。

我没有说话，只是跪着，然后俯身开始磕头，不大不小的声音砸在地上，在安静的房间回放的异常大声。

“不必。”花玉卿迅速道。说完便转身向屋外走去。因为主人的心情，那白色的裙裾在空中发出翻飞的冷冷细响。

我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忽然变的异常火热。

师父曾经说过，她的亲生女儿一出世就被自己的亲生爹爹，被那李淳风害死，她此生绝不可能原谅他。现在她却要放弃仇恨带我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如今她所做的这一切。真的，真的是为了我吗？想带我回玉林峰归隐？

一瞬间，我有点动摇。有点不知所措。

我想说点什么，刚要开口，忽然，那背影停在了门口。

那声师父突然就那么卡在了嗓子眼。

花玉卿对我说：“我曾言，不可信李淳风，并非当日一句戏言。你日后务必要多多小心此人。他与你萧家灭门关系密切。在你没有能力与之一搏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引他怀疑。”

说完，女人离开了。从始至终，那个背影没有回头。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傻，上过一次当，还能上第二次。小声笑了笑，可是笑的时候却突然有点想哭。

怎么可能会放弃，是啊，亲眼看着最重要的亲人惨死。没有那个人会轻易放弃复仇。

所以，花玉卿，你果然是在利用我吗？

其实当初花玉卿会收我为徒这件事，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想过。因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我重生后，会和她拥有这样大的羁绊，这算是两个有着共同敌人的人结盟吗？我曾经还百般纠结的想过。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就是一个棋子啊。

江湖本来就是一个假仁假义，尔虑我诈，恩怨不断的地方。

苏问师父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可以还这么天真。

眼睛里的光终于熄灭。

我转身一言不发的回到床上继续睡。可是心里仿佛滚着一团火，烫的的好疼。我忍着泪没有哭出来。

其实本来不相信她的人是我，想利用她医术的人也是我。可直到刚才我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以为她是真心对我好。甚至真的将我视为己出。可是我却忘了，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花玉卿，总有一日，今夜的这一切我都会尽数还你。躺在床上握紧拳头，我咬牙切齿的想。眼泪最终没有流出来。

天光破晓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中年大叔的声音。

“小公子，小人李斯求见。”

我推门而出，看着庭院里容貌平平的灰衣人，瞳孔一紧。他正是李淳风府上的管家，李斯。

几步跳下台阶，我小跑到他面前，笑容乖巧的道：

“李管家有什么事？”

“禀小公子，昨日盟主有要事出门，今晨夫人也离府。现在，府上的主人只剩下您了。小人只是来汇报日常的一些差事。”

“哦？”我眨了眨眼，扭头道：“李管家，我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您拿主意就好。”

“是。”李斯的态度十分的谦和。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一圈，脸上却忽然浮现出疑惑之意。

“李管家在找芙蓉吗？你需要芙蓉办什么差事吗？”我开口问。

“啊？啊。”李斯没想到我会一语说破，立刻讪讪的笑了两下收起了表情。不在东张西望。毕竟，芙蓉是李淳风亲口指给我的贴身丫鬟，既然是我的人，那么其他人没有资格让我的丫鬟做任何事情。李斯表面上至少是个很懂规矩的人。不会擅越。

吃过早饭，我对李斯说，要去扬州城里看看。他却面露难色言语间颇为顾虑我的安慰。竟是怕仇人寻来。呵，仇人？我不就在我大仇人的家中么？

我懒得再费神应付他，直接开了小玩笑将他锁进柴房。然后不顾剩下仆人的阻拦，从后院的小门里溜了出去。

然而刚踏出府外，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出现，却是一种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谁在跟踪我？

眉头一皱，我不悦起来。这种感觉很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