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是个很灰暗的天气。我像是一个被囚禁在笼中的雏鸟，想飞，飞不了。我站在家里的落地窗前，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我看着老人遛狗，到和我同龄的小朋友放学回家。

计算时间的方式不是只有天亮，或者天黑。还有一种，就是小朋友们放学回家，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大约的时间，是正午的十二点半，和下午的四点半。

我还记得陪我一起坐着的，是我的外公。他看着我，不停地嘱咐我回屋躺着，对眼睛好。我应着，脚步却迟迟不动。

我想那时候我恨那个该死的医生，就是他，告诉我的父母，我必须休学回家，用大部分的时间睡觉，来养好我的眼睛。

于是我在全班同学羡慕的眼光里，走上了回家睡觉的阳光大道。

起初，我还为自己终于能在全班同学面前耀武扬威一次而感到骄傲。但是现在，我几乎要恨死了自己。

其实当时应该坐在地上，任凭别人拉我我都不走。大哭大闹的才对。

起码，不用像现在一样，跟着外公，大眼瞪小眼。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活里那些我盼望的假期，我所希冀的停歇，是只有在付出精力，想要休息的时候，才会有的冲动。

因为无所事事闲到死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简直糟透了。

每天因为睡眠过分充足的我，很早就能起来。然后盯着屋外一点点变化的云彩，发呆。

只是我每天重复的，千篇一律的事情。其实盯着云看，有时候也会很好玩。它像是在飘，又像是静止不动。但是我坐的位置没有变化，一直盯着的那朵云却从玻璃框的左边，逐渐移动到了右边。

它真的在动！

我为自己能以这种方式判断云的移动而感到骄傲。

就是这么日复一日的数云，日复一日的和外公大眼瞪小眼，竟然度过了我的整个二年级。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的眼睛历险记。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是作为刚升二年级的我来说，我似乎并没有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这扇“窗户”。

我依然在刚玩耍完毕用脏兮兮的手指揉着眼睛，我依然在小朋友扬起土朝我脸上扔来迷住了眼睛洗一下就又立刻飞奔出去玩耍。

但是对于如此不珍惜“窗户”的我，上帝似乎不太满意。

所以他让我的同桌，一个调皮到能上房揭瓦从不学习的人，竟然在二年级的时候，买了三年级才用的钢笔。

不得不说。命运让你以车祸的方式死去，你就不会在游泳被呛着以为自己快要死亡的时候死去。

我信命运，但是不信命。

小学生吵架的动机简单的要命，也许就是在你炫耀你得意的物件的时候，对方泼你一瓢冷水你就会恼羞成怒恨不得杀了对方全家的冲动。我想那天的我，就是那个他似乎要杀我全家的敌人。

我想他可能忘了我在这之前一直给他抄袭我的作业。感恩，那是我们二年级孩子字典里没有的词汇。

梁宇来了就一直炫耀他那支紫色的，在他眼里耀眼无比，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放到博物馆里被众人膜拜参观一样的钢笔。前桌后桌对他有着热切的回应，似乎那就是一支堪比马良的神笔一样。

“是啊是啊真漂亮，比铅笔好看多了！”

前桌杨磊颠了颠那支钢笔宝贝儿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真沉！就是比铅笔好！”

在杨磊颠着钢笔的瞬间，我看到梁宇的眼睛里有着急切但是却表达不出的眼神，下一秒我就听他说“轻点儿，别颠坏了”的抱怨口气。但是当他听到杨磊那赞不绝口的夸奖时又眉开眼笑。

作为唯一一个坐在梁宇周围离他最近却没有发表任何一句言论的我，似乎引起了梁宇的注意。

他用他惯用的借我作业时的方式：用胳膊肘顶一顶我，似乎是不屑却眼里满怀希望的看着我说“哎，你觉得我这支钢笔怎么样？”

其实早在他问我的前一个阶段我就暗暗地想，如果你要是问我这支钢笔，我就给你个不好看。

到现在为止，我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那样想，似乎那样想，就显得我和别人的与众不同。

当然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老师昨天提醒过班里没有背诵过《春晓》的同学注意了，今天上课有可能会提问。

而我那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一定会是我。

所以我在他们讨论那支洒满金光的紫色钢笔上，注满了厌恶的情绪。就是那种明明不想听还把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一句古诗都没背会，气自己气不过，就心里暗暗存着如果他问我看法我就给他难堪的心思。

我想也许是我没办法为自己不专心而跟自己生气才找的发泄方式，因为我知道，梁宇一定会问我。

我颇为厌恶的看着他，“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的钢笔用在你手里不就是个糟蹋么？”我甚至怕他不够生气还强行打开他的语文书，逼着他看自己的字迹“就你这字，买钢笔有啥用?”

我看着他那希望的眼神完全燃烧成了一团火焰，因为我不仅鄙视了他的钢笔，更重要的是，鄙视了他的字迹。

我记得班主任曾经说过，字迹是一个人的门面，俗称，就是脸。

我打了梁宇的脸。

如果我知道后果就是我的整个二年级在数云彩的日子里度过，我坚信我会用尽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去诠释那支钢笔的华美，即使背不会《春晓》也没有关系。

可是我不能后悔。

梁宇的一句恶狠狠的“你再说一遍”彻底点燃了我的怒气。作为班里向来可有可无的存在，我恨不得以一种吵架的方式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所以我立刻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咋啦，说你字丑咋啦？”

我的这一声，让自习的其他同学的目光通通朝我们的方向看去。梁宇觉得难为情，也站了起来，怒火中烧的看着提高音量对我吼着“你再说一遍”，他甚至装模作样的轻推了我一下。

我立刻恼羞成怒，反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嘴里还嚷嚷着“咋啦，我就说”。

梁宇现在已经顾不得那支被颠一颠都心疼的钢笔的死活了，他顺手拿起钢笔朝我的脸打去。

他并没有顾忌，他的这支三块钱的早产钢笔，会换来他父母对我几乎算是巨额的赔偿。

我想他可能也会后悔。

像我一样。

那没有盖笔帽的钢笔不偏不倚的扎进了我的眼睛。捅破了我的五层眼角膜。

当然，这是我听大夫说的，我以为眼睛就是眼睛，没有膜包着。

其实当时一点也不疼，我下意识的闭眼，让钢笔对我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否则，我可能会瞎。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我的右眼中间有了一条裂缝，我的右眼看不见周围的人。我闭上眼揉了揉，再次睁开，发现没有丝毫改善。我继续揉，再睁开，揉，再睁开，那条裂缝始终存在。

我当时第一感觉就是；我瞎了。

于是我嚎啕大哭，哭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班主任过来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一下子变了脸色。其实在我自己眼里只是有条裂缝，并不痛，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的哭泣，纯粹是因为对未知的这条裂缝的恐惧，和我可能即将成为瞎子的担忧，并不是疼痛。

我已经忘掉了我是怎么被着急的父母带回家，赶忙去医院的。

我对第二小学的记忆，停留在手足无措的梁宇，和避而远之的杨磊和后桌。

其实那一刻，我很同情梁宇。

我并不生他的气。反而觉得，杨磊和后桌就是个孬种。他对梁宇那避而远之的态度，和后桌对钢笔从开始欣赏不已的夸赞到现在厌恶至极的谩骂，还有两人作为第一线的当事者向班主任报告时的那种咄咄逼人，甚至，还带一点自傲。

从我被父母领出学校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这竟然是我最后一天，在第二小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