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天,临安城内花瓣纷飞铺了满路。
孟裕走进那名叫“月满西楼”的画楼,几点斑驳的阳光从两扇雕花窗户里挤进来,他来时江画正在研墨,旁边坐着异安年,桌案上只放了一盏青铜烛台,衬得画楼里一片昏黄暗色,看起来有些诡异。
江画原是劝过异安年在画楼里多开几扇窗户的,但都被他拒绝了,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提这件事。“为什么非要多开窗户呢,来这里的客人又不是只来买画的。”异安年这样反驳她道。
那青铜烛台上的烛火慢慢向孟裕的方向倾斜,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盯着他,画楼里的氛围让戎马半生的他都有些不舒服,竟有一刻生起了夺门而出的冲动。
异安年没有看他,一抬头视线飘飘悠悠不知道转到了哪处,最后才瞥过来一眼,“孟将军,您坐吧。”声音平静,如同毫无波澜的湖面。
孟裕就只好在他们对面坐下,烛火往上一窜,似乎是亮了些。大概是错觉吧,他想。
“我听说……这里可以让人忘掉一段记忆。”
江画的目光朝异安年那里浅浅掠了一下,搁下笔点点头,“行您所愿。”
“不知孟将军又有什么想遗忘的事情,讲讲您的故事?”
孟裕犹豫一下,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摇头,“您误会了,是我的夫人。”
江画有些诧异,却见异安年悠悠然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们相当抱歉的是,若非将军夫人自愿,那段记忆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孟裕有些尴尬,重新又起了话头:“既然二位可以让人前尘尽忘,不知有没有办法唤回一个人的记忆?”
异安年使给江画一个眼色,江画了然,解释道:“那需要看是怎样的记忆,我们也无法贸然肯定。”
孟裕表示自己清楚了,神色复杂地接过江画递给他的茶盏,盏中茶色碧青如上好的翡翠,映得那五彩春草纹的茶盏春意盎然。
此时的将军府内。
绮竹靠在榻上,乌黑如云的长发散在苏绣软枕边,她幽幽望向窗外,有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洒进来,为她苍白的面颊镀上一层蜜色的暖黄光晕,安详静谧。
一旁给她打扇的侍女听春握着一把尺长的滚绸素纱扇轻轻扇着,不敢太用力,生怕风一大凉着了一向体弱多病的将军夫人。
听到外面隐约的动静,绮竹长睫一闪,轻声轻气询问身边的听春:“可是将军回来了?”
听春也是一愣,仔细留了神听了听,只笑道:“夫人听岔了吧,将军还未归呢。”
绮竹垂下眸子,几乎是轻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无力地飘出来,叫人一听就察觉得到她已经时日不多,“没回来也罢……”
叹完,绮竹索性背过身去,吩咐听春:“我乏了,你让其他人都下去吧。”话音刚落就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听春慌忙地扶绮竹直起身,一面递给她一方帕子,一面声音里带了惊恐哭腔,“夫人,奴婢去差人请将军!”
绮竹拿绢帕掩住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碍,你下去吧。”
看人都出去了,绮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手仿佛力气用尽一般重重垂下。
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将军府的江画从窗户缝里,刚好看见绮竹手里那方绢帕上刺眼的殷红血迹,如同雪地里的点点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