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娆坐在红木椅子上,脊背挺直,下颔微微抬起,目视前方,一双素手平放在大腿上。因着这板正的坐姿,一身妃色烟纱百摺攒花裙硬是被她穿出了军装味道,铁骨铮铮,英气逼人。
她的贴身大丫环珍珠见此,踌躇半晌,略显无奈地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小姐,不要这样坐……太没有姑娘样子了。”
这话要放在从前,珍珠是绝不敢这么和主子直说的,毕竟自家小姐脾气之大可是闻名于全京城的。只要她觉着不舒心,不管对谁,统统没有什么好脸色。丫环只要犯了事,便是打骂不休。连珍珠这个自小与她长大的贴身丫环都没法时时在她那里讨到好。
但自从三天前小姐从昏迷中醒来后,性子大变,不但再没有发过脾气,而且居然让自己给她提意见,说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让她指出……
一反常态的态度一度让珍珠以为任娆要么病傻了要么就是在筹划些什么,很是提心吊胆了几天。
几天下来,任娆让做什么就做不让做什么就不做,一改从前暴躁易怒的脾性。这是好事,但眼看着小姐性子变得古怪起来,珍珠却有些担忧了。
任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珍珠的烦心事,她自己到现在还满是一头雾水。
她本是现代一个极为出色的军人,出身军人家庭,是根正苗红的红三代,自小就接受军队式教育。高中毕业,她毫无疑问地去了军校,而军校毕业之后,她凭借优异的成绩和过人的毅力进入了特别战队,开始了长达九年的部队生涯。
就在不久前,她在被特派到越南边境参加一个缉毒行动时,不慎被敌人击中,在孤立无援的热带雨林中陷入昏迷时她以为自己就要享年二十九岁,结果睁开眼睛居然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任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一个上头派来的女军人,半途强硬地插手了行动,踢掉原本的头,成为了小队的队长,不可谓不嚣张。
结果最后居然在雨林里光荣了,那群不服气的混蛋男人们估计会笑掉大牙吧?!
她咬了咬牙,很想立刻回去,就算是从棺材--任娆一怔,不对!
她的身体肯定不会是完好的了,不论是被战友收拾了还是被敌人看到了,都绝不会是完好无损。 战友肯定会把她的遗体火化,然后把骨灰带给她的家人,而敌人,可能会再补上几刀,砍成几段才罢休。
任娆可不想在这里死了,又回不去。
死不可怕,死得没有价值才可怕。
任娆庆幸自己拼着一口气把那个偷袭的人给干掉了,好歹在那边的上级不会觉得她死得太快太简单,以致于把她搬上教案,当成反面教材告诫那些新兵蛋子:“别学她!”
来到这里三天,任娆除了刚开始的迷茫之后也没闲着,她明里暗里套了珍珠的话,知道这里的王朝叫大历。
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任娆对这个朝代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
大历?有这个朝代吗?
虽然她是个军校生,文化课不怎么出挑,历史也学得一塌糊涂;但即便如此,她也清楚地知道,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根本没有大历这个朝代!
作为一个穿越了却从来没看过言情小说,不知道穿越小说为何物的女军人,任娆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明白“架空”是什么鬼了。
虽然不明白这些,但任娆还是慢慢地考虑眼下的情况。
现在回去是不太可能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来的任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只能在这里活下去,然后再慢慢着手回去的事情。
“小姐,不能这么坐……太没有姑娘样子了。把身子放软,不必挺得这么直……”
听到耳边传来的珍珠的声音,任娆回过神来。
哎呀,果然是在军队里混的太久了吗?听到这种女孩子软软的温柔的声音都起鸡皮疙瘩了……
内院里只有女人,莺莺燕燕的有一半围绕在任娆身边,即使已经听了三天,任娆仍然有些不适应。
她听从珍珠的话努力尝试放松身体,可那些军中教条已经在漫长的二十几年里融进了她的骨血,真正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任娆几乎已经忘记要怎么放松了。
任娆抿了抿嘴,到底做不来所谓的大家闺秀的坐姿。所以她决定不理会珍珠,仍旧笔直的坐着;任由珍珠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些“闺秀守则”,却是左耳进右耳出,颇有些“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任太师一走进花厅时,就看见他的宝贝孙女把一把普通的雕花红木椅硬生生坐成了连将军书房里的大靠背椅,把好好的太师府花厅变成了气氛冷冽肃杀的将军府。
他有些膈应,毕竟对于威名赫赫的活阎王连珩,他也不是那么喜欢的。
他抬手免了珍珠的请安,对上任娆往他这里看来的目光,直愣愣的,没有一点女子委婉,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娆儿,身子怎么样?要不要让御医再给你看一看?你爹娘不在了,我也护不了你多久了,你自己要多加注意。”
任娆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一动不动!!!
珍珠急了,她悄悄在椅子后面拉了拉任娆的衣摆,以眼神示意任娆请安,就算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不能行大礼,也不能这样大咧咧地坐着,藐视长辈啊!!
奈何任娆和她默契度没有达到一定值,她没有领会到珍珠在她看来颇有深意的目光的含义,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珍珠,然后她又看了一眼任太师,突然悟了!!
她干脆利落地站起来:“祖父,您坐!”
珍珠满脸黑线,不知该怎么反应,最后只能咬咬牙,跪了下去:“太师恕罪!小姐……”
任太师虽然被吓了一跳,到底见过大场面,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关珍珠的事,他往上首坐了下去:“罢了罢了……娆儿若能忘了那些龌龊事,也是因祸得福啊。至于规矩,当初也只是勉强能看,等大安了再请嬷嬷来教吧。”
任娆在珍珠跪下去之后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她低下头:“祖父,不是珍珠的错,全怪我,脑筋这么不清楚。”
任太师听她这么说,却很是高兴:“唉!从前你绝对不会这样说,要是以后都像现在这样善解人意,规矩什么的,不学也罢。”
珍珠也是满脸惊异地看着任娆。
任娆不由对原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那我以前是怎样的?”
任太师闻言沉了脸,正要说话,见任娆一脸求知,又说不下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还有公务要办,晚饭时不必等我,自己先吃吧。”
说罢便起身走出了花厅。
任娆看着任太师的背影不由有些疑惑:“难道这个原主太不像话?连她祖父都这么不喜欢她,对她这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