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根据
第三十九章 根据

“闯王原名鸿基,世居米脂李继迁寨,据说是夏帝族裔……”刘天正此时能够侃侃而谈,自然和他不停自学有关,再加上自从他在李桢的指点下负责后勤和情报以来,分析的条理性不可同日而语。对李桢的问题也挑了重要的开始讲起。

“世居米脂李继迁寨,夏帝族裔。”李桢自语道:“也就是说,闯王不但本地背景深厚,而且本人还有一种神秘色彩。或者说,这两者互为因果。”

“据说自幼枪马棍棒娴熟。父死后去了驿站当驿卒,后来因为因丢失公文被裁撤……”

“嗯,看来自幼家境不错,能够顶替进入朝廷。”李桢暗自道,不过,历史书可没说闯王是因为丢失文件被裁撤的。

后面一系列的叙述,和李桢大体上的认知差不多。但是,闯王的心腹手下基本上出自米脂李继迁寨,和附近的几个小寨。这倒是让李桢明白了许多。

“看来,最关键的还是世居米脂李继迁寨,夏帝族裔呀!”李桢轻声道。在这个时代,没有亲族的帮衬,同乡的支持,累世的威望,根本就不会有太大的号召力。

“首领说的没错!”刘天正点头道:“比起我们红衫军的屡战屡胜,闯王并不占优,但是就是能够一呼百应,威名远扬,这个的确和根基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作为一个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人,在这个世代别指望有根基这回事。李桢的所有威望都来自精确的战术和兄弟会控制下的红衫军。想到这一点,李桢转身问道:“天正,兄弟会发展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是秘密的发展,现在只在口风紧,踏实可靠的兄弟中物色人员。”刘天正先是解释了一番,接着道:“现在兄弟会的成员不过六百一十二人,不过确保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弟兄。比如圆山营(因为在圆山的阻击而得名),是红衫军中战力最强的营,其中千总、把总一级的军官大部分都有兄弟会的背景,双河营就少些,只有百来人。团山营就更少。”

“这个无妨,双河营的周永富不但是老兄弟,性格更是四平八稳。只有团山营里面有很多降兵和征夫,需要放在我眼皮底下仔细甄别。”李桢淡淡的道。

虽然表面上信心满满,但是私下一分析就知道,现在真正能够如臂使指的部队只有二分之一。剩下的部队打打顺风仗也许还行。

“这次大战后,底下很多士卒都以为我们红衫军战力惊人?天正你有所耳闻吗?”想到底下士卒的盲目乐观,李桢不由得一阵烦闷。很多家在淅水以西的士卒也不停请战,希望能打回家乡。

“嗯!多半都是些新兵。”刘天正干脆的说道:“老兄弟们百战余生,都知道战场的险恶,也明白得胜的不易。只有那些新兵一上来就看到官军兵败如山倒,追杀的任务又是再轻松不过,自然会以为如此。”

“其实我们红衫军的战力和这次官军的战力只在五五之间,占了人数和地利的便宜而已。”李桢沉声道。

这其中,当然还有内线作战的方便、火力运用的优势。单单是侧射的战术,就让弓箭的命中率提高了四五倍。不过敌人也不是傻瓜,这样的情形再来几次,就一定会让对手学习并掌握。

“原来甲队和乙队的弟兄,一开始是为了生计拼命训练,之后又跟着首领不断征战,再加上甲坚兵利,战术娴熟。自然比官兵中的精锐也不遑多让。不过大多数新兵就差的很远了。”听了李桢的分析,刘天正也点头认同。

不同于某些小白以为的精兵要识很多字,要经过很多训练。实际上,在冷兵器战场上,只要意志坚定,井然有序,又经过真正战阵的考验,即使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也能立即熟悉本方队伍的各种金鼓旗号和战术动作。很简单,在这个残酷考场上,考试不及格的士卒只有一个下场,被杀!而且绝对不会有补考的机会。大浪淘沙,剩下的自然都是合格的士卒——所谓的精兵。虽说,运气好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人品在战场上的消耗那是相当的迅速。更何况红衫军的士卒在闲暇的时候还是颇学了些简体字的,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用来总结战术和贯彻战略意图已经显得绰绰有余了。

在李桢看来,接下去,训练士卒,配齐武器衣甲,完全消化掉所有的缴获—— 无论是装备、人口还是土地。最少需要四、五个月。更何况红衫军大部分都是步兵,在山地作战中尚可胜任,可到了平原,一旦遇到敌人的骑兵,战力就要大打折扣。毕竟在平原上,步不敌骑。而红衫军的火器部队现在又弱小的可怜。因此,李桢宁可静观其变,直到机会出现。

“派出去联络曹帅的探子已经走了多少天?”李桢忽然问道。

“约莫半个月了。”刘天正一怔,回想了一下就答道。

“可是,首领,曹操这个人比起闯王、八大王势力差了很多,而且贪财好色,毫无远图,联络他,真的没有问题吗?”刘天正沉默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的问道。

“跟着闯王,八大王这些野心勃勃的枭雄,他们会允许我们红衫军独立存在吗?”李桢反问道。“曹帅素有豪爽义气之名,更况且,传言未必可信!”

这时候,试炮的硝烟已经散去,露出前面开阔的景色来。远处,团山城的脚下,人喊马嘶,一派生气勃勃的样子。

初夏的五月很快就过去了,天气也越发炎热起来。

崇祯十三年,南涝北旱。和江南百年难遇的洪水相呼应,西北的大旱也是前所未有。但是,除了李桢,没人知道,这一年正是小冰河期自然灾害的顶峰。从明年开始,气候就会慢慢的恢复正常。

可是,今年呢?

如果算上天气,大明正在三线作战。对女真,五月初调出精锐秦兵和关宁军十三万,由洪承畴统领,出山海关援锦,此时正与清军对峙于松山、杏山。对义军,则是在从川东到西北广大的地域互相追逐、包围和鏖战。再加上前所未有的灾害。每一条战线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旷日持久的战斗让成千上万的壮丁如晨露般消散。而人力的大量消耗更让情况愈加恶化。即使河南的腹地,也开始出现一望无际无人耕作的田地。

淅川的县令也正在为夏粮的征收而头疼。虽然谎报战功让他平安了一阵子,祖宗又积德,今年那些穿红衫的山匪只是满足于控制淅水以西的地面,给他留下了三分之二的淅川,可是之前的进剿、虎大威临走的抓丁,还有县城的防御,让整个淅川的壮丁几乎一扫而空。县城虽然还有五六千丁壮,但是大多都是吃皇粮的巡兵、捕快和小商贩,会种地的农夫如黄金般稀少。甚至,比黄金还稀少,毕竟,现在的县城里,集中着淅川所有有钱的富户。没钱的农民几乎很少会到县城来躲避兵祸,大多数都会选择逃荒。

“大人,红衫贼在淅水上竖起几个巨大的水车,不知有何图谋?”一个一脸紧张的巡兵前来报告。

“什么?”高县令一脸的不可思议。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整了整衣冠,沉声道:“前面带路,快去指给本官看看。”

一行人登上不高的城墙远眺,只见西边已经变窄了很多的淅水上,耸立起了数个巨大的水车,正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的转动,而汩汩的淅水,正被水车抽出,源源不断的灌溉到淅水以西的农田里。和一片白地的淅水以东不同,淅水以西的麦田透出诱人的绿色。

“全省大旱!”看着东面的绿色麦田,高县令咽了口口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贼人居然竖了水车种起地来,明明就是算准官军不敷使用,可恨,可恨!”

全县剩下的农民去了哪里,现在已经一目了然了。因为没有赋税,只需缴纳十分之一的粮食就可以耕种一大片田地。剩余的粮食,红衫军也愿意以市价公平购买——之前缴获的军饷红衫军也无处可用——这对周围的农民产生了极大的诱惑。

自明万历以来,实物田租就改为了白银赋税。据说这是一代名相张居正的伟大发明。但是,西北白银不易获得,银价高涨,农民除了投充富户几乎无法交足赋税,而投充富户的结果,就是变成佃农,收获能够留下三成就算是碰到了有良心的东家了,更何况能给种的田地也有限。丰年也就只能混个半饱,灾年只好生死由命。

可是红衫军的壮大,把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官军几次进剿的失败,使淅川的朝廷和团练武装几乎一扫而空,剩下的富户不是逃走,就是被韩大虎的骑兵打了秋风。对于佃农和贫户,红衫军秋毫无犯,还主动宣传进入红衫军的地面耕作可以免除赋税,提供保护。这样一来,就在高县令堵死县城的这一个月,大部分农民都被红衫军的骑兵护送去了淅水以西。

而在数年的拉锯战后,豫省已经死伤无数,现在正好是人少地多,现在只一个区区淅水以西的小平原,就已经足够淅川全县的农民耕作了。

人力充足,水利、耕作自然事半功倍。淅水以西,直到伏牛山下数万顷的田地的种上了庄稼,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要不要通知邓州的官军进剿?”师爷在边上小声道。

“不妥,不妥。”想了半天后,高县令还是摇摇头,暗自想道:不说邓州官军的数量本身就有限。也就是虎大威的那个步军营。单单就是才“胜”一个月贼军又死灰复燃这件事本身,就难逃杨嗣昌的质疑。更别说朝廷的大军过境,人吃马嚼,正值夏天,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一下就能把整个县城吃空,而河对面也未必能抢到粮食。想到这里,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算了,还是再忍几个月吧。等官军灭了闯贼、献贼,到时候,这等挑梁小丑也没几日蹦达了。”

“可是,这夏粮如何征收?到时候考绩该如何交差?”师爷为难道。县城出不去,四野的农夫都被贼裹挟,雇主的考绩如果为差,自己的前途也异常暗淡,这让师爷也着急起来。

片刻后,又小声道:“尊主,听说红衫贼在内乡县时——”声音更低的道:“和内乡县做过买卖,听说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信誉甚好!不如……”

高县令看看周围,确保无人听到,用一种“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不置可否的大声道:“为了解救淅川的父老,本县,当然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的。”师爷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频频点头。

旬日之后,李桢得报,淅川县愿意以货易货的方式购买夏粮。这种交易对于红衫军来说并不陌生。

“我们要的东西都写在这个单子里了。”李桢拍了拍桌子上的单子道:“我知道淅川的工匠不多,但是女眷还是很多的。”

来人听到这一句,脸色露出恐惧的表情,但接过单子看时,却满脸的疑惑。

“红衫军的被服?营帐?旗帜?”

“对,我知道县城里没有多少军资给我交易,但是布匹,女眷都不少,正好可以提供这些。”

很明显,这样的交易可以让红衫军解放出大部分不擅纺织的人员投入到制作军械和火药中去,而让整个县城为红衫军提供军服。

“这?”使者有些为难。不由得想起官军的家眷为贼军缝纫军服、军被的样子来,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李桢饶有兴趣的看着为难的使者道:“我这里不缺银子,真是缺了,打下县城就是了。而你们——”他顿了顿,敲着单子继续道:“除了布匹,肯拿军械交换吗?火药?还是生铁?”

开玩笑,除了布匹,这些全是军事物资。如果淅川县敢用这些交换,自己很快就能知道对方军备的虚实。更何况,红衫军就在左近,县里怎么也不可能用自己的武装来换粮食。

使者默然。

消息传到县令那里,到也让他踌躇了一番。但是这点事情到还难不住县令,叫来师爷商量一夜后,立刻就做了决定:预先放出消息,就说官军计划装扮红衫贼进山剿匪,需要制作大量贼军的军服。押运被服的又都是百里挑一的心腹,恩威并重的吓唬一番,自然人人闭嘴。

于是,整个夏天,县城里处处响起织布缝纫的声音,大批崭新的被服被运出城去交易粮草。淅川两岸,各取所需,居然很快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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