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二月十二日，春分。

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幸苦建筑，团山城终于草创完成。山脚下巨大的沟壑，被刻意的挖宽，挖深，又引入了山腰的泉水，形成一个宽阔的城壕。留下的几条不宽的进出团山的通道，也特意建造的曲折蜿蜒，在周围的木栅和岩壁的包围下，完全暴露在居高临下的炮火覆盖之中。

作为屯兵和居住的山腰，也就是原来的团山寨所处的地方，扩大了几倍的寨子呈一个不规则的环形延伸开来，足以容纳三千余人，就像是手臂环绕一样保卫着团山城的内郭，也就是山顶——那里是李桢、刘天正、韩大虎、姜涛等核心成员的居所，红衫军最精锐的老营也在这里驻扎。

从山下看去，没有贴上砖石的团山城毫无任何起眼之处。不过是一连串小寨子，唯一的不同就是修筑在连绵不断的山势上，而且是几个连接在一起。但是，唯有从山上往下看，才能感觉到山城的雄伟，借助整个山势，一座中等高度的团山，变成了上下一体的堡垒。各处支援极其便利，易守难攻。山顶又可俯瞰全局，随时都可对整个山城的局势了如指掌。按照姜涛的说法就是：何止易守难攻，简直叹为观止。

虽然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但是已经不再会是那种数千人齐上阵的大场面，后面只是小修小补的完善而已。而李桢也并不想把它建筑的尽善尽美，所有的建筑和安置，都务求实用，不在乎看上去是否简陋。对李桢来说，只要能完全发挥山城防御的能力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自己的志向不是做个城主，统治山上山下方圆十几里就够了。

深夜，李桢站在山顶三层木屋的顶楼，俯瞰着山城下那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最低一层的入口处的哨卡和下面营地的了望哨。层层递进的防御，给人无比的安全感——由于不用再时时担心官军的围剿，因此，此刻的感受比占据巡司城的时候还要安全。

“将军，茶已经好了。”赵翠微轻手轻脚的走近，用细小的声音说道。自从被李桢揭开了了身份。在李桢眼里，她的举止越发柔美，每次直视她明亮的大眼睛，她的脸色都会浮起一片红晕。

“嗯，知道了。”李桢恋恋不舍的移开投向山下的目光，在山顶俯瞰的时候，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快感，更何况整个山城是自己设计的手笔，更有一种隐隐的自豪。回头看了一眼女孩明亮的的眼睛，不出意外的看到她急急的低下头站在一边。

说起来巡司城的茶叶的确不错，连李桢这个并没有喝茶习惯的现代人都迷上了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奢侈品。回味甘冽，喝起来又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许用的是无污染的雪水，也或许这就是比起现代的工业品高明的地方。甘香入口，在静谧的夜色里，李桢不由得心情大好。

“你泡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要是不肯回去，就一辈子给我泡茶吧。”李桢随口开着玩笑道。

“只要将军不弃，小女愿意一辈子就在将军身边……”脸色绯红的女孩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室内昏暗、摇弋的灯火，袅袅上升的水气，和温暖的春意，和羞怯的女孩，给人一种暧昧的的感觉。李桢心头猛地跳动起来，忽然有一种把这个柔弱的女孩拥在怀中保护的冲动。

周围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室内安静的有些过分。女孩短促的呼吸声渐渐清晰可辨。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顿时打破了这种寂静。只听见刘天正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首领，淅川的紧急探报，闯王，闯王的两万大军已经入豫了！”

“咯喇喇——”随着一道一闪而逝的电光，沉闷的雷声在襄阳府上空爆响开来。一下子惊醒了正和衣而卧的杨嗣昌。近几日张献忠的踪迹飘忽不定，几乎是拖着剿贼大军在川鄂大山中兜着圈子盘旋，各路将领又阳奉阴违地消极怠工。剿贼数月，除了收复西峡口巡司城，居然再无值得一提收获，而自己除了不断的催促各方，似乎又毫无办法。“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之策，毕竟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想到好友熊文灿的悲惨下场，令他在暗夜里时常汗流浃背。伴君如伴虎，一年之前，皇上对熊文灿可不是亲宠倚重？结果落了个斩首西市的下场，十年前的亲信宠臣袁崇焕，则是被凌迟。似乎得到圣眷的大臣，还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

想到这里，心中越发不安的杨嗣昌豁然披衣而起，对外间伺候的仆人喊道：“杨忠，快去请万监军过来。”

不多久，万元吉只穿一袭长衫，急急从外面进来，见到杨嗣昌心神不宁的样子，赶忙劝道：“老大人不必忧心，左良玉剿贼多年，部下又多悍勇之士，此番感念老大人提拔之恩，必出死力。看最近探报，献贼只能躲藏而不敢一战，估计近日就有捷音。”

听到这里，杨嗣昌心神略定，捻须沉默片刻，点头道：“四面大军围剿，献贼逼入川、陕交界地方，已阻断其入川之路，而平贼将军在兴安、平利一带将其包围，按吉人所言，大的方略应该无碍。只是竹县又急报闯军数万人，由陕入豫，一路裹挟丁壮，声势浩大，秦督郑大章实不能辞其咎！吉人前些日子献偷袭西峡口之计，虽未能全歼贼军，但也恢复了巡司城，这次，对付数万闯军，可有什么办法？”

在军事上一直被杨嗣昌倚重的万元吉拱拱手，直截了当的说道：“房、竹一带，山势连绵，想要剿灭闯贼很难。为今之计，唯有从邓州、南阳一带调动大军，一路去安阳镇、一路去仓房镇，堵截闯军。”说着他疾走两步到案旁，指点着地图上这两处说道：“老大人请看，只要能堵住闯贼，从这里把闯贼逼入山里，不放入南阳平原，贼势就不会壮大。等献贼覆灭后再一起会剿闯贼，此乃万全之计。”

杨嗣昌轻轻拍了拍几案上的地图，颔首道：“吉人说的不错，即刻下令邓州卫的官军开往安阳镇，西峡口的官军开往仓房镇，两路官军都要昼夜兼程，务必堵住闯贼。”

又密议了一会儿，感到安心的杨嗣昌才去休息。天空微亮，雷雨已经不知不觉的停了。

命令下了十日之后，安阳镇有捷报传来。带着充足火器的官军倚城下寨，当道死守。打的闯军死伤无数，剩余的见势不妙，全部遁入秦岭去了。万元吉照例不解，又是一份没有什么重要斩获的捷报。不过，既然能把闯贼逼入秦岭，看起来闯贼似乎的确在官军的炮火下损失不小。在以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听到闯贼的消息。

可就在数日后，团山城附近的山匪、逃户越发活跃起来。

闯王入豫的消息一经证实，李桢就极其重视，他下令每日都一定要探听闯王部队的消息。

“什么？闯王突破了官兵在安阳镇的防御？随后就消失在秦岭大山里？”对着地图，李桢皱眉分析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没错！听说官兵当道下寨死守，用了大将军炮和各类火器，杀伤了众多闯军。闯王抛弃了伤患，进入秦岭。”刘天正肯定的点了点头。

“哼！什么杀伤了众多闯军”李桢不屑道：“闯王所倚仗的，是老八队的精锐步骑，而消息中根本没有骑兵的损失，这正说明闯王真正的精锐，损失有限。而且官军只是死守怎么可能消灭闯王的精锐？从这几天山匪的活跃也可以看出，闯军的主力很可能已经跨入了邓州的地界。只不过在大山边缘行动，没有大肆宣扬而已。所谓的杀伤，也许都是些临时征召的炮灰而已。”

刘天正愣了愣，显然是不明白“炮灰”的意思。李桢简单解释后，他恍然大悟道：“首领的意思是，闯王这一招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只是拿出一部分炮灰当饵罢了。”李桢摆了摆手道：“也许闯王也觉得人太多了浪费粮食吧！”历史上看，就在今年，河南、陕西处处大旱。很快，估计地主家也很少有余粮了。

想了想，李桢指着地图道：“现在进河南，值得闯王去攻击的目标只有两个——南阳和洛阳。”南阳有巨大的粮仓，攻下那里，就能聚集数以十万计的流民，掀起滔天的波浪；而洛阳，虽然没有什么粮仓，但是附近众多的藩王，聚集了不知多少财产，其中甚至有号称比天子更富有的福王。

“那我们——”刘天正疑惑道。一时没有想到这其中的关联。

“虽然我们这里不是必经之路，但也要提早加紧防范。这些山里的杆子，多半会被闯王巨大的名声招去做炮灰，而在他们走之前，西峡口那笔帐可能要和我们提早清算了。”看着刘天正困惑的表情，李桢耐心解释道。

稍微一想就知道，闯王进入附近的山里，狭小的山区不比三百里商洛，此时就像一条鲸鱼跃进一个小小的池塘里，以李自成造反的名气和声威，必然会造成巨大的连锁反应。

刘天正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明白了其中关联的他立刻去着手准备山城的警戒去了。

不出李桢的预料，三天后，一份战书被送到了团山城。上面堂而皇之的用的是一斗谷的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