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振
第一章 重振

河南古称豫州,地处中原,控御四方,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西汉立都关中,却以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与弘农俱属司隶校尉部。司马迁曰:“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足见地势之险要,位置之关键。

从商南东行40里,就到了河南地界。日落时分,队伍已经入了过了陕西省界,到达了河南境内的第一个的小村庄——豫边村。一过陕境,李桢立刻遣散了民夫,随即下令就在豫边村西北,一条小小的溪流边扎营。队伍里有认得河南地理的士卒,称这条小溪为后河。

通红的夕阳斜斜挂在眼前,为陌生的土地增加了不少暖意。李桢站在营地西边角落的瞭望塔上遥遥远望,只见北面高耸的秦岭群山环绕,重重叠叠,灰蒙蒙地自西向东横在那里,好象一群沉默的巨人。再往东眺望,一条古老的官道在从眼前一直向东南方延伸,直到被远处大约十七八里处的茂密树林遮蔽。那条道路的尽头就是富庶的南阳平原。

按照李桢的计划,部队不急于进入顺着这条古道进入南阳。而是首先在豫西北的群山之间建立一个稳固的营地。这期间不断用骑兵小分队收拢流民,训练士卒,等待时机。毕竟,部队现在的规模实在太小了,一旦了进入广阔的南阳平原,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翻不起任何浪花。好在从商南县那里,讹诈了足够装备五百人的武器、军资。粮草也足够一千人消耗两个月。现在,只欠缺足够多的士卒。

嘈杂的脚步从身后传来。晚餐已毕,红衫军的剩余将领全部聚集在一起,都等待着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第一次军议。

端坐在营地简单的大帐里,李桢首先发问:“我军远来此处,人地两生,谁知道这里的流民会是来自哪里?能聚拢多少人口?能充当士卒的又有多少?”

刘天正脸色苍白,双眉紧锁,上一次的失血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他声音低低的说道:“回禀首领,扎营时问过村民,我军现处陕、豫之交,这里归南阳府内乡县管辖,东南一百多里有西硖口关巡司,县城还要再往东南一百里。此处流民以陕西、山西的逃户为多。逃户中匠户、军户、佃户、灶丁皆有。而又以军户为多……”说了一会儿就有点气喘,脸色愈发苍白。

李桢阻止了刘天正继续说话,示意他休息一下,随后道:“天正打探的消息很有用。此地离开县城遥远,又在两省之间,四处都是秦岭大山,难免盗匪猖獗,大伙儿安营,巡查都要多加小心。”

甲队队正彭敬轩点点头,接下去补充道:“若是饥民,则大多数都前往南阳、荆襄等地。气候温暖,河网纵横,活下去的机会较多。而逃户多前往秦岭山区,那里有土地可耕、柴草甚便,既不纳粮、又不当差。甚至啸聚山林,入则为民,出则为盗。甚为可虑!”

李桢点点头,转向乙队队正周永富。

看首领的目光直视自己,周永富略显慌乱,似乎还没有想好。愣怔了一下,建议道:“首领,俺觉得,我军可以在通往南阳的必经之路上设卡招募饥民。至于山里的逃户,都是些彪悍狡猾之辈。没有十足把握还是不去招惹为妙。”

李桢沉吟片刻,感觉军户、匠户、灶丁等逃户都各有所长,比起饥民应该更适合成为士卒。可惜手下现在俱是骑兵,前往山中多有不便。正所谓扬短避长,事倍功半……

看他沉吟不语,刘天正担心首领又想冒险入山了,忙说道:“首领,现在我军实力虚弱,的确不宜进山。只有按朝廷募兵的路子,用安家银子招募有家口的壮丁,用粮食招募饥民。迅速壮大我军实力,强加训练,才能在河南站住脚跟。在下觉得,如非必要,万不可冒险入山,节外生枝。”渐渐摸到首领喜欢冒险的性子,刘天正努力劝谏着。

李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天正,不要小看我们的实力,虽然人数少了,但是都是些见过血的老兵了。我所顾虑的,只是那些逃户在躲在山中不出来。要是真到了平原上,即使人数五倍于我军,也未必是我们的对手。也罢,就依你和彭队正所言,暂不节外生枝。我们就按照计划,一部分士卒去要道设卡,招募人手,一部分士卒巡视周边,稳守营寨,一边防备山里的逃户下来抢掠,一边训练新招募到的壮丁。等训练完所有士卒,我军实力恢复,到时候是南下荆襄,还是北上秦岭,可就都游刃有余了。”

帐内一阵沉默,显然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个决定。

韩大虎在一边听了许久,也插不上话。立即趁着这个空档接上去道:“首领说的对!俺们都是骑兵,这一骑当十步的,俺愿意带些人手在营地附近巡视。要是那帮山里的逃户敢下来抢掠,让俺首先出击,为首领擒获这些山贼。”这个家伙自从喜欢上砍人之后,胆量和口气都越发的大了。

李桢点点头,冲韩大虎笑了笑,表示赞许。接着又淡淡说道:“前些日子,我给巡检司弓手发了赏赐,听说底下有些士卒有点怨言,以为我是厚此薄彼——”

底下一片沉默。双目一扫,李桢抬高声音肃然道:“这里我也说一句:我们红衫军,个个都是兄弟。彼此都立下生死与共的誓言。比不得那些弓手、民夫,只是为了些许赏赐卖命。这也是我时时把战死的士卒名册带在身上,牢记在心里的原因。”

说到动情处,李桢声音逐渐提高:“诸位做队正,队副的回去,告诉兄弟们:不是我不肯发给士卒赏赐。在这乱世之中,只有手中的刀枪,身旁的兄弟,才是最为可信的,也是最为宝贵的。彼此寄托性命,在厮杀战场上死中求活,才能不被别人欺辱。记住我今天的话,将来等天下太平,我会记得每一个士卒的功劳,到时无论生死,都定会厚加赏赐,与大家共享富贵。”

李桢的这一番话,令在坐的所有红衫军首领感激动容。

韩大虎哽咽道:“首领说的是,自红衫军成立以来,俺亲眼看着首领与士卒同甘共苦,身先士卒,自己不蓄私财。这次又为了救梁家寨的弟兄冒险回援。虽然花了些银子,但也都是为了寨子里兄弟的性命。要是底下再有人矂聒,俺韩大虎先一刀劈死他了事——”

看到韩大虎声色俱厉,其他队正、队副也变了脸色,纷纷点头称是。

虽然现在怀疑的气氛没有成什么气候,但是自从发现了一点苗头的时候,李桢就在路上一直思考着:如何说服士卒,给他们以新的承诺和希望。无论在以前的军营里,还是在后来的推销团队里,他都深深的体会到,即使一开始是最微小的嫌隙,团队的领袖都必须早早就修补,否则时间一久,难免会影响士气,也使战斗力受损。

看到大伙儿神情激动,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李桢放下心来,微笑着结束了这次的军议。

第二天一早。按照原定的计划,红衫军分成两队,一队在营地附近警戒,一队出营,沿着两山之间的古道,前往通向南阳的必经之路,设卡招募饥民。

招募饥民,自然需要能言善辩,善于鼓动。李桢决定亲自带队。另外,还带上了刘天正,罗勇,彭敬轩等能言善辩,反应灵活的手下,一行人共十二骑,一人双马,沿着两山之间,通往南阳的古道奔驰而去。

沿着平整的南阳古道策马东进百多里,山势猛然消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平原出现在脚下,各处的道路在这里汇集,转折。

这里就是通往南阳的枢纽,西峡口。

西峡口关巡司矗立在路边的一道山梁上,规模比葛水堡巡检司稍微大一些,依旧是一副破旧不堪的模样。由于少有客商,南来的多是流民,就连巡兵也没兴趣当道设卡。除了巡司里的旗帜表明里面或许还有巡兵把守,四处不见人影。

策马在西峡口的高处俯视,荒野里全部是一群群、一簇簇,错落杂乱,慢慢移动的流民。就像迁移的鹿群,老幼不齐,互相搀扶,默默向东南而去。路边田野里的农夫,全部如临大敌,手里拿着各种农具,不许流民们靠近田地。在饥饿和烈日下,不断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卧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也许,不用多长时间,他们就会变成荒野上那些东一个,西一个的饿殍,暴露在空气里,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看着眼前的景象,李桢不由呆住了,心里感慨万千。各朝各代,小民们都像着田野里饥民一样挣扎求生。这一路上,不知道这些饥民还要死掉多少,才能最终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首领,是否在路边设卡?”刘天正小声的提醒着。

在刘天正的提醒下,他回过神来,看着脚下的一群群流民,略一思索,顿时有了更好的主意。

李桢把十二骑聚在一起,交代了一番,然后又迅速分开。红衫军的骑兵奔涌而下。马蹄的脆响,打破了荒野上死寂的沉默。

没多久,骑兵就团团围住了其中一小群流民。这群流民恐慌的大声呼喊着,满脸恐惧,四处乱撞。其他的流民略显吃惊,都远远的躲开。

“不用怕!我们首领有话要说,认真听完的,赏面饼半个。”罗勇扯着略显稚嫩的嗓门拼命喊道。

一听说有吃的,本来还慌乱恐惧的流民立刻安静了下来。全都急切的等着听“首领”要讲些什么。

“我们是替天行道的红衫军。”李桢直接了当的开始了他的招募演说。“我们有粮食,保证天天都能吃饱,只要加入我们红衫军。十四岁到四十岁,没有残疾……”

听到这里,包围圈里的流民都开始骚动起来,本来去南阳就是找口吃的,要是这里能够有“每天都能吃饱”的地方,何必还要继续跋涉下去?

“另外,愿意加入我们红衫军的,其家人还可以分到足够的粮食,足够走到南阳的——或者是盘缠。”

听到这里,包围圈里的流民再也按捺不住,短暂的争论后,几个面黄肌瘦的年轻汉子,站了出来。

“红衫军是吧,算俺一个——”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汉子喊道。

“俺也算一个。”

“俺也要加入。先给俺一点吃的……”

渐渐的,一个一个年青人站了出来,每个答应了参加红衫军的都领到两个面饼,被引到圈子外面开始整队。

一个六十开外的老汉拽住自己的儿子,死命不让他走出去。李桢看了叹口气,加上一句:“独子不要,在家里奉养父母。”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聚拢了十九个青年男子,虽然看起来都很瘦弱,但是只要能吃饱饭,很快就可以强壮起来。

李桢如约给家属发了口粮,有些想要盘缠的,一律给了六两银子。于是,在恓惶的离别里,李桢命令刘天正赶进带领三个骑兵,先护送这十九个壮丁回营寨安置。

就这样如法炮制,骑兵把一群又一群的流民包围起来,喊话,利诱,又把其中的一个个丁壮挑出来。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李桢带着今天最后的收获——六个丁壮,走入营寨。策马来回奔驰四次,虽说大腿都磨得生疼,但是在一天之内,拉了四十六个丁壮入伙,听着营寨里嘈杂的声音,一种收获的满足感顿时油然而生。

夜晚的营地,人声鼎沸。随着越来越多的丁壮的到来,小小的营地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分发了军服,新来的丁壮就变成了新兵。大口大口的喝着小米粥,吃着面饼。每个新兵都笑容满面,一副满足的样子。

不过,没等他们快乐多久,刚吃过饭,紧急集合。老兵拿着鞭子赶着落后的新手,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在营地正中的空地上列队集合。

“没有原来那一批流民有纪律”李桢肃立在乱糟糟的队列前对比着。

过了一刻,列队已毕。李桢全身披挂,上前一步,大吼道:“所有自愿加入红衫军的新兵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算身在军中了。军中不守纪律,该如何?……”

“皮鞭,军棍,斩首——”围在外圈的老兵齐声大喝。

顿时,噪杂的队列安静了下来。新兵们吓的面无人色,再也不敢窃窃私语。

“记住——”李桢伸出一根手指,加重了语气道:“身为红衫军士卒,纪律,是最最要紧的,违反纪律者,严惩不贷!你们只要记住两个字,那就是——服从!”

“从明天开始,你们跟随老兵训练,做的好,放开吃饭,做不好的,就要饿着了。”看着鸦雀无声的新兵,李桢说了最后一句,随后离去。校场上的新兵还在震惊中站立着,一动不动。直到韩大虎让他们散开回帐篷休息。

回到帐篷,还没来得及休息,刘天正就跑过来询问:“首领,今天为何不设卡招兵,这样一批批的招募,我们可要花不少的时间。”

对刘天正的细心非常满意,李桢回答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设卡招募,至少有两个坏处:第一,会造成人员拥挤,真正挤进来的往往都是悍勇之辈,而我们需要的士卒,不是什么悍勇之卒,而是能听话,严守纪律的老实自愿的流民;第二,设卡招募士卒,会一下招的太多——”

说到这里,刘天正疑惑道:“一下招满人数还不好?粮食毕竟有限……”

李桢微笑问道:“让你一下子管成百个下属,你能管好吗?”

看着沉思不语的属下,李桢耐心解释:“一次招募太多,整顿纪律就是个大问题。要是很多一齐人闹起来,都有法不责众的心思,该怎么处置?”

看刘天正恍然大悟的样子,李桢继续道:“现在我们一次招几十个人,管起来自然轻松,前面的又是后面的榜样,互相比照着,让先加入的士卒管后加入的,更加方便掌控新入伙的丁壮。”想起现代的传销手段,上线管下线,层层负责,即使好几千人都能纪律俨然,甚至思想都统一在一处,李桢不由得为自己的处置暗自得意。

翌日,当老兵赶着新兵爬起来操练的时候,李桢再次策马上路。

考虑到营地的规模,李桢已经定下招募四百人的上限。手下士卒也有了经验,一到西峡口,就专挑百把人一群的流民包围起来喊话,挑选。底下人越发纯熟,又有懂山西口音的士卒,和流民交谈的热络。李桢几乎可以不用动口。就这样一天四、五十人的招募,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天。

这天,云彩低沉,太阳黯淡,似乎要下雨的样子。算好了最后一批十余个丁壮招募完毕,就可以打马回营了。突如其来的坏天气倒是没有影响李桢的心情。想起随着丁壮的补充,新兵的训练,自己的实力又可以重振,就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的安心。这乱世手下没有部队,就好像裸体在森林中游荡,一不小心就被其他势力吞噬了。正在胡思乱想着,前面包围圈里的流民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怎么回事?”李桢打马上前,手下士卒都自动让开。

“这老汉不让他家的后生加入我们红衫军。”罗勇忙跑上前来解释。

这个流民的家庭人数不少,除了年老的老夫妻,一个年轻的后生,还有几个还拖着鼻涕的半大小子,脸上黑黑的,不知是泥还是煤灰。老夫妻拼命止住年轻人的冲动,不让他上前。

这种事情见的太多了,很多流民都不愿意子弟成为什么红衫军。这年头,连军户都大批逃亡,更何况是那种不出名的杆子。不是吃不饱饭,谁会加入呢?

反正人手也差不多了,这么想着,李桢做了个手势,手下士卒立刻安静下来。

“既然老人家不想让令郎远行,那就算了。”李桢无所谓的说道。老夫妻正在千恩万谢的时候,突然一个童稚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行,俺家人多,粮食已经吃完了,你得给点粮食。”

循着声音,李桢看到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孩子,个子瘦长,尖下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脸上黑黑脏脏的,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李桢哑然失笑,道:“规矩都已经说明白了,虽然我们红衫军不是什么著名的队伍,也个个都是好汉,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呢?又不强迫你们,你们自己思量。”说完,就转过脸去,指挥士卒准备回营。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间那个纤细,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俺替大哥加入可好?”

“你?”李桢扭头,怀疑的看了看那个半大的孩子,心想:这样大的小孩子也有优点,容易洗脑,掌握技巧迅速,只是力气有些欠缺而已。又想到罗虎,侦查,厮杀都能胜任,也就年纪略大一岁而已。于是点头道:“准了!罗虎,问问这家人需要粮食还是盘缠……”

那对老夫妻虽然没有阻拦,却是一脸悲痛的神色,年轻人也满脸通红。看到这一幕,李桢不禁心中一软,道:“再多给些粮食,下不为例!”说毕,一扬马鞭,迎着落日,向远处的大山驰去。后面的队伍紧紧跟上,在暮色中渐渐消失。

雨,这时候忽然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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