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似乎又回来了，穿着她最爱的月白色杜鹃旗袍，像往常那样温婉一笑，洛雁灵上前欲拥住她，她却逐渐向后退去，慢慢化为一刹烟华。

顾之霖一向睡得浅，被身边人突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惊醒后，看见了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洛雁灵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双手努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脸上的泪顺着白皙的脸滑下，浸湿了真丝软枕。

顾之霖看着她，心下无比地纠结，他想抓住她的手，几番犹豫过后，终是没有动作。

洛雁灵从不在外插手军政，她只是在顾之霖身后，默默地做着一切，细细地盘算，替他设计好一切。她需要做的，不过是让所有人相信，少帅顾之霖，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

她有她的交际之道，男人，要的不过是权利和女人罢了；女人，不过是想让丈夫能为自己带来泼天的富贵，她便是抓牢了这一点。新婚两个月，她便成功地在各个酒会上与奉天各级政要和资本家的夫人们搭建了关系。

成了家后，顾之霖收起了从前的风流模样，在外对洛雁灵体贴有加，俨然是一位知冷知热的丈夫，他自己知道，他可以给她一切，唯独给不了他的爱。

沈御走进顾之霖的办公室，将一张请帖放下，恭敬道：“少帅，今日吉利大使皮埃尔先生举办生日宴会，大帅让您与少夫人同去。”

顾之霖点点头，顺口问道：“沈副官，近日夙军那边有何动作？”

沈御推了推金丝眼镜，说：“夙军前日攻占了桂军的边城，桂军一怒之下撕了双方的和平协议，挥师进攻。”

顾之霖沉思了片刻，挥手让他离开。

英租界大使馆内，洛雁灵挽着顾之霖走进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眼中有一丝倦色，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太过热闹的场面，更厌恶周旋在不同的人中，再用笑脸去应付。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迎上来，用夹生的中文朗声道：“顾少帅，我真高兴您能来，哦，这位美丽的夫人一定是顾夫人吧！”

顾之霖与他握过手后，洛雁灵让他吻过自己的手后，端庄一笑道：“很高兴见到你，皮埃尔先生。”

皮埃尔招过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说：“顾少帅，给你介绍一个我多年的好友，林怀宇。”

男子在他们面前站定，顾之霖挑挑眉，微微颌首，道：“林二少，幸会。”

洛溪雁与林怀宇的目光相撞，微微扬起了嘴角。

走出宴会厅，顾之霖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单薄的礼服上，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洛雁灵小声地说：“皮埃尔先生看来是偏向你的，若有吉利人的支持，你会更有把握的。”

已过数月，她已习惯了他在人前对自己的亲密之举，不知为何，在他怀中，她总有一些安心之感。

方俊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顾之霖便不管不顾地离开，一句话都未说。洛雁灵自嘲般笑了笑，将大衣递给方俊，说：“夜里风大，你把衣服给他，和他一起去吧，司机会送我回去的。”

方俊前脚刚离开，后面便响起熟悉的声音：“卿悦！”

洛雁灵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满是笑意，打趣道：“林二少你好生悠闲啊，来奉天做客，也不知会故人一声？淮军没有事吗？”

林怀宇追上来，说：“那你嫁人，不也没有告诉我吗？我在奉天的公馆刚刚建成，大哥使唤我这么久了，我也该好好歇歇了！”

洛雁灵浅笑了一下，说：“行啊，公馆都建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好，赶明我就让人封了你那宅子去！”

林怀宇笑着伸出手，又讪然收回，问：“顾少帅呢？”

洛雁灵笑笑，说：“军中有些急事，他便先走了！”

林怀宇皱起了眉，犹豫了片刻，问道：“卿悦，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洛雁灵笑意渐浓，说：“是啊，若我不愿过的生活，可有谁能逼我吗？他带我极好，从前我总想着上战场，同男儿一样，现在却看开了，只想与他好好过日子，做一寻常妇人罢了。”

林怀宇摇摇头，寻常妇人，他与她相识多年，他再了解不过她了，她的心思瞒不过他。“你不爱顾之霖。你是否还想着他？”

洛雁灵低下头，说：“对，我不爱顾之霖，怀宇，你我出身富贵之家，你还不明白吗，爱与不爱，根本不可以影响我们的姻缘，我不爱他，但我心中也不会再有那个人！”

顾之霖回到大帅府，天已经微微泛白了，若不是方俊将大衣拿给他，他诚然是忘记洛雁灵了。

洛雁灵靠在软枕上，手中抓住的文件已滑落在地，她的睡颜不似白日的她，卸下重重防备的她，干净的让人心疼。

顾之霖拿起文件，粗略地扫了一眼，是人员调动，她做事一向狠辣却给自己留了后路，狠而不绝。

洛雁灵在他进门时就已醒了，但她没有睁眼，顾之霖为何突然离开，她明白得很，诚然她素日不爱听那风言风语，但下人们私下里的议论，她也不是听不见。

她未打算说破，就算说破又能怎么样，她不过是他的盟友罢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兴趣理会那些，因为她今日知道，章玉玲想顾卓润建议，让顾之笙娶秦雅言为妻。

次日，顾卓润也提起了这事，陆雪莉只说可以请苏家的人来商榷一下。

洛雁灵让顾之霖回了部队，有些话，他不在，才好说！

下午，苏平便和杨雪来了大帅府，顾卓润沉声道：“之笙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倒也可以提上议程了，应该有人来管管他了！”

洛雁灵着了一身月白色旗袍，远远看去，与她母亲真像。她端庄一笑，道：“父亲，以雁儿拙见······”

“顾司令，两大家族谈婚论嫁，一个做儿媳妇的人，不好插嘴吧！”

杨雪生怕洛雁灵还记恨着她，搅了此事，忙出口打断。

洛雁灵也不气，微微一笑，道：“舅母说的是，那雁儿就先告退了，之涵，同嫂嫂一起出去。”

出了正厅，顾之涵愤愤不平道：“这大帅府何时有她说话的份了！不过嫂嫂，我听闻你幼时在那生活的并不愉快，那你为何今日不阻止？”

洛雁灵笑着替她理理蓬蓬裙，说：“之涵，若有人视你为眼中钉或者你视某人为眼中钉，你是愿意让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愿意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

顾之涵了然地点点头，洛雁灵拉过她，说：“走，去玫娘那儿坐坐。”

萧玫的房间也很素净，淡淡的檀香让人感觉心仿佛一下澄澈。

丫鬟上的碧螺春应该是旧茶，她多年不曾承宠，下人难保不会在她的东西上有些懈怠。

洛雁灵浅抿了一口茶，说：“雁儿素日不爱饮茶，向来那些茶放在我那儿也是暴殄天物，若玫娘不嫌弃，我待会便差人送来。”

萧玫点了点头，闭上眼继续诵经。

出了房间，顾之涵长舒了一口气，说：“玫娘这日子过得真舒坦，安静，也无人来扰。”

洛雁灵笑道：“你这丫头，十六七岁的年纪，让你过上几天这种日子，你保准又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