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方望着苏墨离去,忽然用力攥紧了拳头,沉默很久很久。当太阳浇在他脸上很长时间后,他终是抬起头,一改之前的忧郁神色,变得刚毅起来,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天色已近午时,苏墨策马奔驰在街道上,马蹄扣在青石板上清脆响起。骄阳高悬,两侧的房屋影子只浅浅盖住门前的台阶。台阶旁一个小女孩拉着她妈妈的手,揉着眼睛不解的问:“这个大哥哥怎么这么着急啊?”
她的母亲蹲下来,慈爱地看着女儿说:“大哥哥有事要去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的啊。”
“那小甜甜要做什么事呢?”小女孩睁大眼睛又问。
“小甜甜首先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快快长大啦!”她的妈妈笑着回答。
……
街上,屋宇重叠,野猫在阴凉的角落头软绵绵地卧着,一对惺忪的眼看着街面上的匆忙,像是毫不在意,又像是在很欣赏。歇工的人匆匆赶回家,卖水果的商贩拿了一个杏子解渴又赶紧叫住熟客,挑水工停下来歇一口气,舀起一瓢水就从自己后背浇下去解暑。
这一幕幕就像是剪影,苏墨在马上却来不及领略,他打心眼里享受这种气氛,此行他要为捍卫这些而战斗。转眼就到了演武场,兵分两列,老提督下了高台,正在王监军面前劝酒。
苏墨上前呈上降表,出云铁骑的副将走过来接过降表,却长刀合鞘拦在苏墨面前,说:“我代为呈递就行,闲杂人等不得上前。”
苏墨立时怒目,他是一等一的刺客,且不说他的武功高强,就凭他天罗苏家的出身,已不输显赫的世家子弟,这副将一句“闲杂人等”如此轻慢让他气炸。不过苏墨也非常人,晓得此时的利害关系,也不理会这副将的故意挑衅,暗骂一句狗东西没长眼,便退在一旁,暗自关注着老提督那里的情况。
“真是没种!”那个副将挑衅不成,便昂着头扬长而去。
副将把降表呈上,王监军却不接,斜瞥了他一眼,道:“这是你该接手的东西吗?一点规矩都没有!”他的话明着是责骂副将不懂尊卑,暗里的意思是要老提督亲手呈交给他才行,压低了提督,显得他身份高贵。
老提督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监军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他,他心里也有气,但一想到这城中数千百姓,叹一口气只好接过来:“监军,我代表接云百姓,心向上国,特呈此表,以乞君谅。”
“我闻提督叹息,莫非心有不甘?”王监军瞪大眼睛,气势咄咄逼人。
“老朽垂病,经常因病痛而叹,不是不甘。”老提督忙解释,“还望监军恕罪。”
“那重来吧!你也晓得大国威仪,有的形式不得不走,见谅啊!”王监军含笑,话虽客气却暗藏锋芒,要求老提督重新行礼交接。
提督的牙将名为李固,是个忠肝义胆之辈,在后面见此情形目眦欲裂,副将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监军的亲兵们也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看架势要是李固强行上前的话他们就要格杀。
这时场面正热闹着,晋北的士兵们推杯换盏,城中的百姓给他们斟酒助兴。而老提督那一处气氛却冷到了极点。
“好吧!”提督低着头说。
“都闪开,把场子空出来!”副将察言观色,王监军满意地点点头,他微笑着看着提督,心里盘算着什么,两个眼珠滑溜溜的转来转去。
苏墨在卫兵背后挤着,他被挡在后面,看不见提督的脸,他预感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别跪啊!可千万别跪他。”
“噗通”一声,视线里那个老人跪下了,绣着云纹的藏青大袍拖在土里沾满了灰,他双手捧着降表高高举过头顶,大声吼道:
“末将接云城提督军务总兵官、代接云城太守姚千梧率麾下将弁,接云僚属,合城军马,心向上国,特呈此表,仅求太平!”
他双臂如铁一般高举着降表,低着头跪在王监军面前。
“老提督啊!”李固虎目盈泪,被卫兵们死死拦在后面,“定他奶奶个球的盟啊,咱们不定盟了好不好!”
“提督请起来说话。”王监军扶起老提督,“既然定盟,理当齐心,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提督认为我所说的可对?”
“应当如此。”
“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大军远道而来,粮草辎重缺乏,提督为我们提供六万支箭镞,这应该不是问题吧?”监军扶着肚子说。
“监军几日来取?”
“战机难得,就三日。”监军笑眯眯地说。
“三天?光寻木料就得三天啊。我接云小城偏隅,哪里有那么多树木做箭料。监军这不是难为我们吗?”老提督面有难色,又问,“这是姬将军的意思吗?”
一听到“姬将军”几个字,监军的脸色一变,瞬间又恢复笑眯眯的样子:“提督觉得箭矢难为,那我换一件容易的事,是你这里本来就有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想向提督借青壮八百,组成一支‘归心军’,一在于以接云城做表率,凡是降城,我晋北大军决不袭扰;其二嘛,我大军远道而来,兵困马乏,须得有新血液补充,有此军队做前锋,如同箭镞,势如破竹,其三嘛——”
“监军此事万万不可啊!”老提督断然拒绝。接云城穷山恶水,城中三千多百姓,老弱积多,青壮劳力多数去别处谋生,别说凑不出八百青壮,就是有老提督也不会交出去。他本来就不愿伤民流血,才想要与姬熠定盟。要是交出这八百人充当前锋,肯定一去难回,又会是城中多家百姓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与战后有什么两样?他绝不忍看这事发生。
“提督这是拒绝喽!”监军一改笑意,面色寒冷起来,“你还在等姬熠来吗?你身为提督,应当了解,定约也应当与我晋北朝廷,岂是与一军主帅。他姬熠哪里来的权力,所以做不得数。”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我是晋北大军监军,有代表朝廷监察行政之权,可全权代表朝廷与你们定约,至于条约内容嘛,需加上我说的这两条。”
王监军本来就看不惯姬熠权大于天的样子,他是监军,论官职还高于姬熠,可军中处处受姬熠掣肘,论军功都会说姬熠,这里姬熠不跟他商量私自与接云约定,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刚才听到提督那句“这是姬将军的意思吗”,似乎只有姬熠才能决断一般,他听得更是怒火中烧,这一下怨恨到了极点,下决心非要姬熠难堪,不惜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