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以的日子只有一种颜色——灰色。它不若外面的色彩斑斓,也并不像地狱,黑的怕人。没有审问,也没有酷刑,只有无尽的寂寞思念与恐慌。而他就是这绵绵不绝的灰色中唯一的一抹希望之绿——木头。
他还是每天都来看我,每天都在传递我与亦的情况和心思给对方,一天两天三天,时间久了,我们都不知道对彼此说什么好,只是盼着木头每天来一次,然后告诉我,他很好。
我猜测亦的心情大致与我也相同。日子一天天过去,事实上,我也记不得这小窗里到底演绎了多少次日出日落,不过总有三四十次吧,终于这只可亲可爱的青鸟为我们带来了喜讯。
“乔,明天你们就会被带走,出庭定罪,上面说九成九是死刑。”木头说着,我却丝毫不觉得难过,这是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结果,我不意外,也不难过。
“我想葬在父亲身边,死的也不光彩,不用立碑了就把骨灰放在他墓前就是了。”我说的波澜不惊。
“要是你必须得死,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个,今天就准备好大餐,送你和亦上路就是了。”木头面带喜色。“我申请了押送你们的任务,明天车子走到十里桥时会发生意外,到时候反应快点,跟着亦,这辈子都别再回来。”
“什么意思?你要放了我们?我们可是重犯。”我有点急了。
“我没那么大本事,就算我有心,也得有力啊,明天我只能参与押运,不是领队。”木头沉默片刻,洛亦什么都知道,你们一起逃出去后,你慢慢问他吧。
木头转身离开,从他表情的些许变化中,故事的全貌我也猜得了大概齐,亦的信号还是没有白发的,我的仇人,来救我们了。
我莫名的百感交集,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想哭也不是,高兴也不是。被仇人救命的感觉真是比吃了泡了一个月的酸黄瓜还酸,比被逼着生啃黄连还苦,比满身爬满了癞蛤蟆还恶心。
想着想着,只觉得木头带来的美食一阵反胃,我凭什么要忍受这样的恶心。勾践卧薪尝胆为的是报仇,可这仇让我如何报,那是我爱人的父亲,即便我有心,又让我怎么报,我的仇人那样强大。
倒不如等死算了,我心声未落,薄饼上的几个字闪进了我的双眼,我心里像是被什么抽了一下似的,只为结尾的落款——妹,幺幺。细看正文,也只有三个字——明天见。
一阵感动从口腔流进我的五脏六腑,我吃掉薄饼,狼吞虎咽的像,吃下的是人间最美味的珍馐佳肴一般,我知道那饼寄托的不只一份关心思念,更是写满来自我遗失多年手足之情的万语千言。
第二天的清晨,天空飞舞着细碎的雪花,偶尔也恩赐似的有些许雪花不知死活的落进我囚室的小窗里,我任由她们飘落,沉于地上,床上,或无巧不巧的落在我的掌心。她们很温柔,清清爽爽的,安抚着我波涛汹涌的心。
我与这些淘气的雪花玩的极好,静静的,若无其事的等待着自由的救赎。“楚乔,出来。”那男人很凶,却没有引起我的丝毫惧意,连不爽也没有,我对他清浅一笑,示意他这就出去,男子面颊一触,像被电击了一下,转而又装作若无其事。
我在他的押送下,上了治安车,木头呆呆得没有看我,在他暗淡无光的眼神里,我看到一种静若止水的紧张。我还没回过神,洛亦也上了车。
六个警员,一个司机,装备精良,荷枪实弹,我和亦手上金光闪闪的手铐锁尽了我们全部的战斗力。我猜不到,我们如何能逃出升天。
我与亦四目相对,又见他久违的笑容,比这冬日里的阳光还暖心,惊恐之意一瞬间烟消云散,静静等候着那个充满未知的我们命运的转折点——十里桥。
车子悚然一震,便不再前进,我向窗外望了一眼,一架长桥赫然立于眼前,十里桥,我心里一个震撼的声音,让我再不能平静。
司机回过头憨憨一笑,“轮子陷下去了,几位得下车推一推。”
“可这两位都是重犯,而且两个人杀了我们五十多个同事,本事都不小,这一下车,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了。”领头的女警说,“你再看看能不能开出去。”司机回过头,又试了试,车子还是半步没有离开原地。
木头终于说话了,“要是没按时把他们送到,上面也是会怪罪的,要不,我和邱警官在这看着,你们下去推一推。反正他们带着手铐,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木头气定神闲,我的心却已提到嗓子口,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你在车上坐着,叫上司下去推车,木少爷,好大气派啊。”女警阴阳怪气的一番嘲弄,表情扭曲的像个巫婆。
“姐姐,咱还分什么你我啊,在您面前哪有我摆谱的分啊,这不是怕他俩出什么幺蛾子,伤着您么,这打架押送之类的粗活不是的我和邱更合适吗?您说是不是,要是您不想下车,就在这坐着,看着他俩我们去推就是了。”
我从没见过木头这么低声下气,不过这三面子卖给这女警倒时整整好,一分不多,半厘不少。
“好,就听木少爷的吧,年轻人办事很有头脑啊。”女警与其说妩媚,不如说是恶心的眼神里写的到底是什么,我是没看懂,只猜到,木头就此惹上一个大麻烦。
其他四个警员下了车,车上只剩下木头,送我上车的邱警官,和那个司机。
亦飞身起来,用双手砸晕了那个司机,我完全没弄清楚是怎么会事,邱警官就打开了我俩的手铐,亦拿起手枪,指着木头的头,我大概明白了这场戏的剧情。
邱警官打开车门,撤了出去,我尾随亦和被挟持的木头下了车。心里的石头还是漂浮不定。但听着那女警哭天抢地的一番聒噪,“哎呀,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不能下车,哎呀,你看看……”我莫名的却松弛了下来,谢谢天可怜见,送我们猪一样的对手。
远方的远方传来了美妙的声音,一辆越野车风驰电掣的呼啸而来,我看见驾车司机娇小可人的面颊,那正是我可怜可爱的好妹妹,幺幺啊。
车门一开,我便想也没想的冲上后车座去,紧紧的挨着我的妹夫刘铭心,心里莫名一阵的尴尬,还没回过神来,木头做在我身边,我接过刘递给我的手枪,假意威胁木头,我知道,这是这场戏的最后一幕,崭新的故事即将开始,在我们彻底拉下帷幕之后。
“姐姐怎么不坐我身边啊?”幺幺驾车之余,还不忘与我打趣。“把姐夫让给我,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不过你偶尔换换口味加在两帅哥之间应该更爽吧。”幺幺语态温柔,我知道没有半分讥讽挑衅之意,但却实在接不上话茬,这姐妹之间的默契还得再培育啊。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了好一阵,我们也谈天说地的开心了好一阵,终于在一片绿地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明白,别离将近。谁都没有说话,在幺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驾小型直升机面前。
“我就不陪你们上飞机了。”木头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
“可是你就这么回去?他们……”我话音未落,就被幺幺岔开了。
“哎呀,姐,他要走,自然是有办法了,你就别啰里啰嗦的了,时间紧迫啊。”木头一个会心的笑容后,转身离开了我们,没有再回头。
恍若我们的人生之路一样,从此我踏上了亦的路,从此我们走在完全不同的路上,再也难有什么交集,36条血淋漓的亡魂,将在你我之间站成一道厚而透明的墙。
警方的调查报告也许会告诉你我很好,隔着楚河汉界的你我,也许还能偶然把彼此一望,而我们却始终都难以再兄妹相称,畅聊天地,心手相牵了,我亲爱的好哥哥,妹妹最后一次送你,一路平安。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为我不惜自毁前程的发小兄长 ,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在幺幺的呼唤中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