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与夏进共坐一床,畅谈了半夜,直至天亮方才睡去。
睡不多时,便听得外面乱哄哄的,再也睡不成,起身一看,外面来了一大帮人,扛着这样那样的家伙,为头的是一个手拿话筒的俊俏女子,一看就是一新闻记者。正扯着嗓子喊:“昨日捉了少华山贼人的小英雄在哪里?”
“天啊!”夏进心里暗暗叫苦,从今起怕是要不得安生了,世上人都是这么世俗,有出风头的机会绝不放过。
“我在,我在呢,”正在练武的史进高兴得一蹦三尺,丢下手里家伙就往前蹿,“记者姐姐,昨天那厮不知天高地厚,硬要到我们村里来抢粮,是我三两下搞定的。”
“不要急,好好说。”女记者笑靥如花,“多好的孩子啊,小小年纪就有这一身好本事,将来一定是一条好汉。”
“嗯,”史进脸红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教我的武艺,我怎么可能打得赢那厮。”
“哇,小朋友,你好可爱啊,来,跟姐姐说说,你的武功是跟哪位大侠学的?听你爸爸说你学习可刻苦了,你师父一定很严厉罢。”女记者颇有经验,一张涂得红艳艳的小嘴像抹了蜜。史进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我师父,就是名震京师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夏进啊,他现在就住在我家。我师父的女儿,我的夏青小妹妹,武功比我还好呢……”
“天哪,这孩子真是嘴快,叫他不要这样张扬,他就是记不住,看来要有麻烦了。”夏进有不祥的预感,眼见得史进又把羞答答的夏青拉了过来,夏青扭扭捏捏扭股儿糖也似,脸蛋似熟透的苹果,哪里说得出话?女记者一个劲给她打气,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
整整折腾了一天,夏青总是觉得不自在,手脚没处放。这群电视台的狗仔队真是文人们形容的,是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围着你问这问那,完了还得招待他们吃喝,和往常县里下来的这检查组那考察团没啥两样,还好不是收皇粮的官差,那些家伙更恶更凶。有人私下里都说,老百姓富不起来,归根结底要问官府……
“爸爸,你还在那写什么啊?我困死了,你还不睡觉?”夏青打着哈欠,却看见父亲还伏在灯下写着什么。
“孩子,打点精神,去把霞飞牵出来,咱们现在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夏进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纸笺一叠,放在书桌上,表情不免流露出一抹哀伤。
“爸爸,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是去延安府找种伯伯吗?”夏青揉着眼睛问。
夏进摇摇头:“不,延安府咱们是再也去不得了,我们必须调头。高俅追杀我们,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到了种经略那里我看也未必靠得住,他只是喜欢你罢了,咱们爷俩的性命,不能交给托付不了的人。咱们再不能拖累史庄主一家了,必须要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夏青似乎能理解父亲的意思,她已经对这个村子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感情。史进像待亲妹妹一样待她。那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小妹妹,总是让她心里暖融融的。
就在昨天,史进还带她一起放风筝。童年的美好,就在春风中荡漾,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
但是现在不能不说再见了,夏青咬咬牙,帮父亲把包袱系在马鞍上。夏进拿了朴刀,把夏青扶上马,乘着夜色,离开了史家庄。
“再见了,史大哥哥,再见了,小飞,再见了,史伯伯……”夏青忍不住,热泪盈眶。她还是忍不住跳下马,要再去看看那忠实乖巧的小狗儿。
“师父,小妹妹,你们要去哪里?”夜色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追了过来,稚嫩的语音如此熟悉。
“进儿,别追了!”夏进粗大的手一把拉住了史进,“千里搭长棚,天下也没有不散的筵席。师父就算再舍不得你,今天也必须说再见了。习武练功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自卫。今后要好生照顾你爸爸,不要和坏人交朋友。”
夏进抱住了史进,再三叮嘱。
史进早已泣不成声:“不,师父,我不要您走,我还要跟您学本事,我今后一定好好读书。您要走,就把我也带走,我有力气,能照顾小妹妹的……”
“爸爸,我们不走,不走了好吗?史大哥哥舍不得我们走,小飞更舍不得呢。”夏青紧紧抱着呜呜哀唤的小飞,泪流满面。
夏进看着跪在他脚下,抱着他双腿哭得昏天黑地的史进,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心一横,一指点了史进的肩头--
看着这个自己悉心教育了半年的聪明好学的孩子昏倒在地,夏进心头一阵阵抽搐的疼,但是不容多想,赶紧催促还抱着小狗流泪的夏青:“快走啊青青,听爸爸的话。”
“小飞,对不起,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夏青吻了吻小飞湿热的鼻子,狠狠心放下。夏进抱了夏青上马。
夜色茫茫,奔向亡命天涯路。
“师父--小妹妹--你们在哪里?快回来啊--”
少华山下,四野茫茫,刚刚变声的少年嗓音还有些稚嫩,一声一声喊得那么悲怆。
“天啊!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我不读书惹师父生气了。老天,把师父和小妹妹还给我罢,我还要跟师父学武功,还要陪小妹妹玩啊……”
天苍苍,山巍巍,史进哭哑了嗓子,回答他的,只是少华山的回音。
再也无力哭泣,史进尚未长成的小小躯体倒在绿茸茸的莎草地上,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史进张开双眼,看到温情的面孔。
“我,我这是在哪啊?”
“少华山寨,我是寨主神机军师朱武,你师傅嘱咐我今后照顾你和令尊。”
“什么?少华山,我落到贼巢里来了?”史进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我要回家,前日我捉了你们二寨主陈达,是我师父看你面上把他放回来的,他肯定要找我报复的。”
“放心罢孩子,陈兄弟不是不讲道义的,你把他放了,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朱武依旧温情脉脉,他经历的世事太多,懂得儿童心理。史进虽已是青春期,依旧单纯,逆反心理并不强。
史进在山寨里待了一天,三个寨主待他都很客气,好酒好菜管待,一再要求他入伙坐山寨第一把交椅。史进紧张到无话可说,他还想回家,多病的父亲让他牵挂。
“今后你史家庄有什么事,我们一定鼎力相助。”三人送史进回家时一再拍着胸脯表示,史进好生感动:“你们原来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师父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你们这些朋友我交定了。”
史进做梦也想不到,回到家时天色已黑,史家庄已遭受了灭顶之灾,官府的大队人马,把史家庄团团包围。手电警灯光柱直照的亮如白昼。为头的县尉厉声喝道:“你那史家庄人听着,快把朝廷钦犯夏进父女交出来,不然就教你这一庄人都死!”
“大人,你说的人绝不在我庄上,请不要难为我史家庄百姓。”史弘面对危机,表现得很平静,“我是一村之长,有责任保护我庄上百姓的安全。”
“MMD,你这老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但窝藏钦犯,还结连少华山草寇。不老实交代,今天就要你好看!”那大胡子的都头已不耐烦,一鞭把史弘抽倒在地,史弘啊的一声惨叫--
“爸爸--不要伤我爸爸!”史进惊叫着冲了过去,“狗官!凭什么打我爸爸?”
“你就是史家庄少庄主,九纹龙史进?少华山的陈达就是你活捉的?”县尉冷冷一笑,“果然是少年出英雄,若无高人传授,小小年纪断无这般手段。快说,你师傅夏进带着他丫头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师父不是你们要找的夏进。”史进同样冷冷的回答。县尉大怒:“好小子,小小年纪也会撒谎,你们农村人就这么赖!来人,把他父子带回县衙,细细审问。”
“不,不可以,今天谁要把我们庄主和少庄主带走,我们都不答应。”史家庄为头的庄客满仓早已气愤不已,拿着钢叉立在墙头,“乡亲们,往日官府对我们横征暴敛不说,今天还闯进我们村里来抓人,我们不能这么受欺负!”
满仓一扬手,一把三尖两刃刀扔给了史进,早有那心腹老庄客将史弘搀扶过去。史进一挥手中刀:“乡亲们,上,跟这群穿着制服的狗强盗拼了!”
暗黑夜色里,一场激烈的战斗打响了,史进把平生本事都使了出来,史家庄三百多庄客个个骁勇,使着锄头樘叉也敢和官兵拼命。不多时便把官兵杀得大败,两个都头被史进与满仓各杀了一个。那县尉拨马仓皇逃窜,史进大喝一声:“哪里走!”跨上马就追--
迎面,忽然出现一骑人影,斜刺里杀出。
“云大人,云大人救我!”县尉凄厉的哀号,史进只听得那人冷冷的一笑:“小东西,自己送上门来,还不快快交代,姓夏的和他丫头哪里去了。”
史进不由得愣住了,但却爽朗地回答:“不要问我,你休想知道。”
雪亮的一道手电光柱射来,史进感到刺眼,揉揉眼才看清,那县尉早逃得不知所踪,眼前却是一个军官打扮的男人,著一领深青色战袍,手搦一杆点钢枪,座下一匹乌油骏马,显得甚为骠悍。
“你,你是谁啊?为什么一定要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