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时之序之四
第十四章 时之序之四

“睡得好吗?”

再次陷入那个梦境一般的领域,一个人拉开了窗帘,转身逆着光看向他,这一次却不是米凯尔——不是他那个总在说些不明意义的话语的兄弟。

而是一名女性。

“睡得好吗?”

-

阿切尔醒了过来。

睁眼的瞬间,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眼睛捕捉到的光线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构成任何能被他大脑所处理的图像,那些光灼烧着他的意志,让他忍不住嚎叫起来。

他是不是瞎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他听见了导师的声音。

“别动他,就让他这样,红鹰承认了他的血统,他不会有事的。”

“请原谅,大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红鹰‘只’承认了他的血统。”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托马斯,但那不会改变什么,鸢已经死了。”

“这就是鹰的世界,对吧!?”托马斯突然提高的嗓音让他的不满与愤怒暴露无遗,“在鹰巢中,强壮的雏鹰会把羸弱的兄弟姐妹推下悬崖,以取得父母全部的爱!”

导师的声音沉郁下去,听起来格外压抑,但阿切尔知道,这是他怒火即将爆发的前兆。“你到底想说什么?托马斯。我从未偏袒过任何人,他们都是优秀的孩子,我给予每个人向上的权利,但在长成之前有所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你不肯承认而已!亚修·亚伦!”

“托马斯——”这是导师克里斯蒂娜的声音。

“你过早的给予了他一切荣耀,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尊严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是兄弟的性命!”

“如果你不满意这次的判决可以稍后再提,托马斯,你不会想做出失去理智的事的!”克里斯蒂娜在劝阻他。

“我很清醒!克里斯蒂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这个老人,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曾经值得我们追随的人了!”

“托马斯?托马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托马斯气得跑了出去,而克里斯蒂娜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地下室沉寂了一会儿,随后响起了衣料摩擦声,亚修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按在他的额头安抚着他。

他本以为会听到他说些什么叹息抑或是责备的话,然而并没有,导师只是轻声说了句。

“我很抱歉。”

-

三天后。

“你在做什么?阿切尔。”

阿切尔将手里的货物抬上马车,接受了那个商人对他的相助抱有怀疑的谢意,然后转向了向他走来的斯多尔。

“如你所见,帮助别人。”

“这种话从伟大的刺客阿切尔口中传出,受你帮助的人是不是应该感到受宠若惊呢?”

阿切尔皱了皱眉,“我不喜欢你的口气,斯多尔,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请原谅我的鲁莽,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的手上沾染了非敌人的血后还能过得这么心安理得?可以为我解释一下吗?大师?”

阿切尔沉默了片刻。

他不能发火。

这不是斯多尔的错,这是他的错,是的,该死的!每个人都指出了这一点!指责着他的冷血他的残忍!所以呢?!来啊,索性杀了他啊!他们以为他想这样吗?!

但是阿切尔没有发作,他发现他实在找不到对斯多尔发火的理由。

“如果你对于兄弟会对我的判决感到不理解的话你大可以去问红鹰,我无法解答你的问题。”

“是啊是啊,如今你还是刺客大师,像我这样的新兵没有资格与你对话吧?也许你已经自诩上升到和神明等同的高度了?”斯多尔咄咄逼人的态度招来了一大群观众,内德的民众好奇的围观着这两个刺客,之前的那名商人现在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忍无可忍了。“听着,斯多尔,你大可认为这是我在装模作样,反正我也不指望能怎么挽回在你心目中我的形象,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像你这样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如何理解同伴的死,我只知道对于鸢的死的错误理解是对于他对兄弟会做出无私奉献的羞辱!”

斯多尔彻底失控了,“阿切尔——”

阿切尔叹了口气,抬头对站在马车旁不知所措的商人说,“抱歉打扰了您的行程。”

那个商人回过神来,“啊,不,谢谢……”

“你长得有点像我父亲。”阿切尔打断了他急切的道谢,“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意思。”

商人张大了嘴,怔怔的看着阿切尔拔出佩剑向斯多尔走去。

“来吧懦夫,看看谁才是正确的!”斯多尔也拔出佩剑迫不及待的向阿切尔冲了过去。

阿切尔手里的长剑随着手腕的转动在空中轻飘飘的耍了个剑花,突然猛地一个横向砸击直接将斯多尔刺过来剑挑飞,接着他也扔掉了自己的长剑,不紧不慢的向斯多尔走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缓缓拔出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斯多尔完全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这才是战斗,孩子。”他收起了匕首,把斯多尔推到一边,“你还没有正式转正,你的剑上还没有沾过人类的血,这是你和鸢最基本的区别——他是个战士,而你只是个孩子。”最终,阿切尔决定原谅他的无礼行为。

他捡起了自己的佩剑,将上面的尘土擦拭干净收回剑鞘,“真正的叛徒,是那个背叛了自己信仰和兄弟会的凯尔文,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再见到他,看看他敢不敢像我一样直视你的眼睛。”阿切尔直直的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是洞察一切的寒芒,如一只掠过长空的鹰隼。

一个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僵持,“阿切尔。”一个刺客找到了他,“亚修大师让你过去。”

“我知道了。”他不再盯着斯多尔看,转头看见了那名刺客看着他的奇怪眼神,“怎么了?你也想来干一架吗?”

“呃不。”那名刺客连连摆手。

阿切尔绕过了他,向高塔的方向走去。

“喂……喂!”斯多尔叫了他一声,然而刺客并没有回头,白袍下摆在晚风中扬起,又飘落,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

一个月后。

荆棘玫瑰是荆棘家族以自己家族名字命名的船。

海水冲刷着船头雕刻的半身荆棘女神像,奈何无论那荆棘的尖刺怎样锐利,在十几年的海水腐蚀下也只剩下了圆润的钝口,然而老船长库克仍是很有精神的吆喝着小伙子们起来清理这艘饱经风雨的老古董。沉静了一年后,荆棘玫瑰终于迎来了它的又一次航行。

是夜,歌舞升平。然而此刻却有一个身影悄悄离开,月光皎洁,却似乎也无法照亮那片阴影。

“看看,谁来了?”老船长掌着舵,嘴里咬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雪茄,“让我猜猜,一个刺客?”

“只是一个有身份的客人而已。”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是个年轻人,暗红的礼服,金色镶边,走来的姿态从容笃定,神色也是与那份优雅相对的淡然。

“是吗?嗯……刺客总以不同的身份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带走一条甚至几条人命。哦!我真讨厌贵族的衣服,它们让我的眼睛专注于数清上面到底有多少银丝细缝的镶钻纽扣。”

刺客耸了耸肩,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随意的倚在了扶手上。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安静的咸腥的风,还有一望无垠的深沉的大海。

“那么你要带走谁的生命呢?阿切尔,要知道我还在兄弟会的时候你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刺客沉声道,“死在我这个孩子手下的有很多人。”

“啊,再次见到你,已经十二年过去了……”库克深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灰色的烟雾迷蒙了空气。

刺客望着海面,不置可否。

“沉痛的回忆啊。”

“什么?”

“看着广阔得近乎无边的大海,你不想回忆点什么吗?”老船长正了正自己的船长帽,“面对大海,你的所有倾诉都会被无声的接纳、吞噬。”

刺客在银白的月光下抬头。

老船长浓密的大胡子下隐藏着神秘的微笑:“出色的刺客不会惧怕敌人的利刃,但他们会惧怕自己的内心。”

“内心?”

“秘密。每个刺客都是秘密的守护者,作为窥探这个世界真理的鹰,你们需要强大的内心来容纳它们。”库克咬着雪茄,“我的这个容器,太小了,我不适合守护秘密。”

“所以你离开了?”

“离开?不。这艘船是荆棘家族建造的,我现在成了它的拥有者,但是宿命的引线是割不断的。”

“抱歉?”

“啊,这解释起来很麻烦。”库克说,“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次航行了。”他又正了正自己的帽子,确保它的位置完美毫无偏差,接着又理了理船长服外套的领口。

“我也曾想过开一艘船横跨幽灵之海,到星海之骸去。”刺客的手拂过船边陈旧的护栏。

“冒险?”

“旅行。”刺客露出了优雅的浅笑,“说不定半路上可以和维勒克·塞因船长喝上一杯——在我被他的手下砍死之前。”

“哈哈。”库克大笑一声,没有对这位刺客曾经的“梦想”做出任何评论,“嘿,虽然不知道你要收割谁的生命,但我可不希望最后一次航行被破坏了。”

“我只是来搭船的。”刺客说,“一位‘远行的旅人’,所以不会有杀戮。不过……我应该没上错船吧?”

“如果你是要在兰顿帝国的沃丁港下船的话,那错不了。”雪茄已经燃了三分之二,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开口,海风吹动着刺客华丽的礼服下摆,猎猎作响。过了一会儿,那响声渐渐远去,老船长扫视甲板,扶手边早已没有了刺客的身影。

回到那里,回到那一切开始的地方。

年轻的刺客看向他目的地的方向:没有大陆,四周皆是深色的海水,那片深沉似乎没有尽头地延伸至与天空相连接的地方。

静伫一会儿,刺客整理好礼服的翻领,挂上淡淡的微笑,打开船舱门,融入了那片喧嚣之中。

-

一个月前。

“您……要派我去沃丁港?”阿切尔变了脸色。“以‘影刃’的身份!?”

“是的。”年迈的刺客首领随手翻阅着图书,“有什么问题吗?”

“导师!我……我是‘血刃’,我是行动部的!我……”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声音颤抖起来,“这是……放逐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亚修转过身来,“影刃是兄弟会专门挑选出来派到赖德王室身边保护他们的优秀刺客,他们是战士,同时也是出色的护卫,这是作为影之兄弟会刺客的最高荣耀。”

“可是……”

“嗯?怎么了?”亚修把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淡淡的询问,“对于影刃的身份你有什么疑惑吗?”

“影刃是王室的……终生护卫。”阿切尔跪倒在地,“守护王室的任务一直到要保护的人死……为止。”

“当然如果你要保护的人死了,你也不用回来复命了,因为等待着你的也是死亡。”亚修站在书架边看着跪倒下来的弟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命令你一旦接受……”

“……你再也,不能回到内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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