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在亭子里乘凉，遇到大哥宁书晨。看着他来时的方向，应当是刚从祖父的书房出来。

这些年祖父渐渐从那个位置退下来，两位舅舅又是一个位于兵部，另一个又是南涟皇商。

大哥宁书晨性子一向沉稳，如今在吏部当职。二哥宁书曦虽说云游四海，在江湖之中也是后起之辈，江湖人称明曦公子。

而这三哥宁书仪最得老爷子心仪，却也是最为头疼，被老爷子送去了刑部历练。四哥宁书礼如今正跟着太子伴读。

看着哥哥们，反之再看看自己，不由得一阵的苦笑。女子之身，空怀一身医术，却无用武之地，反倒还毒深入骨。

沉思的厉害，就连大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都不知道。反倒是他轻笑着，声音里透着的宠溺让我回神。

“阿卿这是想的什么那么入神，就连我来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蓦然的问道：“莫非，是在想哪个情郎？”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打趣。

常年与药物打交道的自己，哪有什么时间和心思去结识男子。

但宁惜卿还是被他问的脸颊有些发烫，终是没有经过这些男女之情的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大哥这是什么话，哪里来的什么……情郎。”

“哈哈哈，我们家阿卿今年也要十五了呢。不过……”他的声音上一刻还是充满爽朗，下一刻却是带着担忧。

宁惜卿自然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过了九月，她今年也要十五了。可是因着中毒，外表瞧起来倒是要小上几岁。

“不说这些塞心的事儿了，嫂嫂对大哥倒是不错呢，瞧着大哥脸色都圆润了些许。”看着大哥难过的面色，宁惜卿将话题带过。

说起妻子，宁书晨面色柔和，眼神带着笑意。“琴儿很好。”说着上前替她系紧披风，“就算如今不算寒冷，可你身子骨打小就不好，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瞧着他的身影远去，明明看不见他的面容，却似乎还能瞧见他嘴角温柔的笑意。

一夜无风，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伊人伺候着梳洗过后，来到祖母的屋子请安，正看见宁书仪笑着在说着什么。

走近了听才知道，原来在说着刑部的那些调查案子过程中发生的趣事。听他与祖母说着是如何的轻巧，无惊无险的。宁惜卿却是知道此中所蕴含的危险，还有为此受的伤。

在祖母那里逗留了半日，刚出了祖母的院子，就瞧见宁书仪倚靠在一棵榕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映在他的面容，似乎在思量些什么，瞧不清晰。

宁惜卿走上前去笑着问道：“三哥，这是怎么了？从祖母屋里出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

阳光斑驳的打在他俊美的脸上，只见他用对着她少有的表情，不再嬉皮笑脸，反倒是一脸严肃。这倒反常，三哥可是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打骂都不会委屈的人，更别说严肃了。

三哥脸上的严肃带着一点无措，像是不情愿一般，他说梨王府的人来了，更令宁惜卿不解的是祖父挑在了这种时候竟要见她。

听到那个人来访的消息，宁惜卿并不是不吃惊的，毕竟她回到宁家那么多年了，也不见得他来过，这一次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使想不明白，还是乖乖地跟着三哥去了祖父的书房。

祖父的书房名为致知轩，取自格物致知之意。严格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做到谨言慎行。宁书礼只把她送到门外，说道：“爷爷有话要单独跟你说，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宁惜卿了然的带着些打趣的语气笑着说：“三哥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怕爷爷吃了我不成。”说完，还向三哥做了个鬼脸。

他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宁惜卿望着紧闭的书房门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这才上前敲了敲门。“进来！”门内是祖父严厉的声音，她却觉得其中暗含着一丝疲惫，祖父这是怎么了？

“爷爷，听三哥说，您找我？”先进屋行过礼才回身将房门关上，恍惚间却听到身后一声叹息。

“唉，卿儿……”她回过身，瞧见祖父将手中执的笔放下，搁置在一旁，这才抬起头望着她。

“过了九月，你也要十五了，这些年你跟在你娘亲身边，想必也知道些事情。你的心性我多少也了解，你想知道的，我也不会瞒你。”说完这一番话，祖父似乎是累极了又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

在宁惜卿心里，祖父一直是严厉的模样，她却在祖父低头的那一瞬间觉得，他已经年老了，不再是年轻时那般火旺气盛。

宁惜卿握紧了拳头，思量过后，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爷爷觉得卿儿孩子心性也罢，睚眦必报也罢。卿儿还是想要替娘亲，还有卿儿自己去讨一个公道。”

祖父望着她沉吟半晌，默默地出神。半天才复又抬起头，望着她的眼问道：“即使你万劫不复？卿儿可要想清楚，一旦入局，这可关乎着整个丞相府的安危。”

阳光自窗沿投进屋内，明明是暖和的阳光，宁惜卿却觉得一丝丝的寒意自脚心涌入。

听到这一番话，原本热烈的复仇之心冷却了一半。是啊，她怎么忘记了，一旦开始，这可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还关乎着整个丞相府的安危。放在两侧的手渐渐握紧，指甲陷进手掌，却不觉得痛意。不住的低喃着“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泪水含在眼眶里不住打转，脑海里不住的闪过这个家的每一张面孔，最后脑海里闪过一样物什，师父临行前交予我的那枚玉佩！猛地抬起头，坚定的看着祖父。

“即使会万劫不复，卿儿想要赌一把。请爷爷放心，最后即使失败，卿儿也不会连累这个家的每一个人。”

宁言衡望着眼前的小孙女，恍惚间想起了他的小女儿，那如出一辙的倔强。罢了，罢了，儿女就是来讨债的命啊。“你想怎么做？”他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走出书房那一道门的时候，觉察到一股冷汗紧贴着衣衫。脑海里还浮现方才爷爷的眼神，深邃而不可测，而让宁惜卿觉得心惊的是他下面的那句话：“梨王，他还在前厅等候，说是想见你一面。”

不知道怎样的走过花厅，又是怎样的来到前厅，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端坐在梨花木椅子上，身边放着伊人泡好的茶。宁惜卿将其余婢女支开，只留下伊人。

端起茶饮了一小口才抬眼望向，自她进门起就一直打量着我的男子。他的面庞我不止一次在娘亲房里见过的，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让娘亲，如此爱恨情仇的男子。

端坐在同样梨花木椅子上的人，即使不再年轻，面庞却较之画像上的沉熟稳重。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一身制作华美的衣袍，更是衬得周身器宇轩昂。

他精致的袖口下是一双纤长好看的玉手，娘亲曾说过，最喜爱看他执笔的模样。

此时的他让宁惜卿想起在幽州之时遇见的，那位梨王世子秋逸飞，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嘲意。

饮下清茶平复好心情，宁惜卿这才装作不解，疑问的开口。“不知梨王执意要见小女子所为何意？梨王这番，怕是，于礼不和吧。”

他随意放在梨花木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这才复又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她的眉眼。

“像，真像……她，你娘亲，不曾向你提及过我么？”他一脸震惊又失落的样子，瞧的宁惜卿心里一阵阵犯堵。

“提及您什么？原来您们还是旧识？我娘亲只向我说过，我在京城有个外祖。”宁惜卿看似随意的回答着，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冷笑阵阵。

“并未提及，提及，你的父亲？”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是在意，她却心中一阵阵的怒意，差点便张口大骂。

没想到他居然敢和她提及父亲，父亲！若不是因为他攀附权贵，娘亲怎么身中奇毒，而她有怎么落得个药罐子的身躯。

眼前突然阵阵发晕，眼见着有暗下来的趋势，怒火攻心原来是这种感受。“父亲？我可没什么父亲，我只有娘亲和外祖。”

听到宁惜卿的回答，他转过身想捧起茶盏，不料却失手打翻，他连忙站起身。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动作，她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宁惜卿缓慢的起身，看向一旁的伊人，口气略微有些责备。“没眼力的丫头，没瞧见梨王衣衫湿了，还不快……”

未等她将话说完，他就已经开口打断。“不必麻烦了，本王今日叨扰许久，如今先行回府了。”

走到门口回身瞧了她一眼，复又大步离开。宁惜卿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衣摆处还有几片茶叶未清理。

晚上用过晚膳之后，我拿着一卷医书，斜靠在铺好的软塌上。伊人在我屋内点上安神香，佳人说着白日里我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明明是平日里最常看的医书，今日看来却是说不出来的烦闷。逐渐的宁惜卿开始感觉心闷，冷汗直冒，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

伊人连忙赶过来扶住她，从袖口拿出一只小瓷瓶子。佳人在一旁翻出临出发前彩云姑姑交给的包袱。

呼吸着小瓷瓶里的药香，感觉头晕目眩的世界平复了一些，理智也有些回缓。

“不，不要惊扰到祖母，悄悄，派人通知，三哥，让他在我，昏迷的时候稳住祖母。”一番话下来，刚缓过来的气息又开始反复，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两个丫头看着小姐刚说完就昏迷过去，虽说这些年发作的次数也不少，却没一次如这般仓促。话都还没说完全，就已经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这次沉睡了几天，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两个丫头并不在身边照顾，而在宁惜卿身边照看的居然是宁书礼。

见到她醒来，宁书礼一脸的关心又自责。她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的发笑，换来他的怒视。“你这没良心的坏丫头，你可知道这几天我替你瞒着奶奶有多辛苦。”

“我就知道，三哥有办法瞒过奶奶。”宁惜卿就着他的力道坐起来，终究是毒刚发作，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也累的直喘气。

“那天我就不应该让你自己一个人去的，怎的偏生那时候刑部出事情。”他仔细瞧了她的面色，才在一旁坐下说到。

“三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月一次，迟早会发作。”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着，才又开口说到：“就算你陪着我，有一日我也会独自面对他。”

记不清后来他还同她说了什么，只是喝过药之后，意识又不受我控制的迷糊起来。

昏昏沉沉的修养了几天，精神好些了，才让伊人替她选件颜色明亮些的衣服。又让佳人瞧着梳了个发髻，在脸颊上抹些胭脂。

镜子中顿时出现一位明艳的少女，微弯的远山眉，大大的水眸，小巧挺直的鼻梁，嘴角不笑自弯。

其实她最不爱照镜子，她的五官除了眼睛和眉毛，其余的都像那个人。娘亲也时常对着她失神，透过她，去瞧着让她伤神的人。

宁惜卿扶着镜子低语。“像么，那么像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这一句话在问谁，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是卧床了几日未出，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发觉院子里前几日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已经肆意开放。

宁惜卿如今所居住的寒鸦小筑，是以前娘亲居住过的，这里所种植的大部分花草，都是娘亲手植的。

揣着好心情正赏着花时，院子外头远远的传来喧闹。佳人连忙出去打听，回来时略带兴奋的说道：“过几天就是老太爷的生辰了，穆总管正在布置呢。”

佳人还在说些什么，她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不过昏迷复醒，恍惚间外祖的生辰就快要到了。

攸关娘亲与她的公道，又关系着丞相府几百人的命运。这一局，以命为赌注，无论是她，还是宁府，都已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