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扶摇的身世
一,扶摇的身世

扶摇是姑妄国的最后一位皇子。

扶摇, “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父皇给他取这个名字时就是希望他能杀退所有的敌人,为姑妄国争得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可惜,父皇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那年的扶摇五岁,他目睹了血流成河、刀光剑影的惨相,之后便一语不发。

当疏勒国的最后一匹战马进入城内之时,一个人曾经的大国不复存在。那年,扶摇七岁。

“我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扶摇狠狠地说,双手握成拳撞,完全没有孩童应有的稚气。

宰相郁孤一方面为他的抱负而内心称快,心想复国有望,另一方面却深深地担忧——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可就是因为他是扶摇,这就是他的使命。

那一年,扶摇十岁。

他时常能够梦见那一天疏勒国人进入城中时撕心裂肺的笑,能够清晰地看见死亡之人身上流淌着的鲜血。这令他无助、恐惧,挣扎在几乎崩溃的边缘,可是他不能害怕。就算是害怕,也不能被别人看到,永远都不能。

宰相怀抱着幼小的他从暗道逃跑时,哭声、喊声、笑声…不绝于耳。他依稀记得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在尸体旁拼命的呼喊,火光照得她的小脸通红。他想去救她,可是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她难逃一死。他看见宰相老泪纵横,额前的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这是子衿的命。”子衿就是宰相的女儿,宰相最疼爱的女儿。这就叫做牺牲,痛如切肤。

他很纳闷自己逃跑的暗道为何没被敌军发现,宰相告诉他这是因为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他觉也许是这样的,但是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可是又能复杂到哪里去呢?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指责,每日在宰相的指导之下习兵法、武艺、治国之道,勤勤恳恳,只待有一天可以复我姑妄国。

父皇在他的眼中是陌生的,这么多年已经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自己的映像中永远是不苟言笑的,所以才会忘记。

唯一记得的是这个人确确实实存在过,他是姑妄国的国君,扶摇的父亲。宰相和他朝夕相处,对他的教导、对他的无微不至,使扶摇从心底里开始认同他,他已经是父亲了。只不过碍于身份,只尊他为“亚父”。

亚父曾经说:“不要对任何人、任何事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最好是冷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你没有选择。如果一定有牺牲,那么老臣愿意为皇子鞍前马后。”

扶摇摇摇头,“我不要亚父牺牲。”

宰相狠狠地瞪着他,“你必须这样,你没有选择。”

看着宰相眼角的皱纹和额前几缕苍老的白发,他别过头,点了点头。

对,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保护,这就是他——扶摇。那一年,他十二岁。

在姑妄国灭亡后的五年,他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面对宰相,他有感激,也有愧疚。他本可以选择在现世的安稳之中隐姓埋名,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可这样,所有的牺牲都变得一文不值。

乱世之后的和平有时也会有灾祸,只不过是潜在的,所以在军队攻入城中之时才会尽力斩草除根。当初的扶摇就面临过这样的困境。

宰相本可以带着他的家人从暗道逃跑,可就是为了扶摇,才无法救他们。扶摇看见的尸体旁的小女孩就是宰相的女儿子衿。

子衿那年五岁。扶摇依旧记得在他向子衿投出了一个悲悯的眼神时,子衿的目光冷冷的。他很难想象子衿的心中有着怎样的怨恨,毕竟她才五岁。

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个眼神。

“子衿,若有来生,我定会加倍补偿你。因为,我欠你的。”扶摇说。

“皇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向来只有别人欠你的,而没有你欠别人的。你不应该有任何情绪。”一旁的阁流厉声说道。

他是扶摇的侍卫,从扶摇出生之日起,他就保护着扶摇的安全,亦父亦兄。其实他只比扶摇大十五岁,很难想象他竟然可以如此深得陛下信任。或许,陛下也有他的考虑。

“别忘记你的身份。”扶摇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却有一丝不可抗拒。他的心中有波澜,一丝恐慌掠过。为了掩饰内心,便淡然处之。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阁流退了下去。

扶摇知道,自己的这一世只能于黑暗中度过,别无选择。可这又是唯一的选择。

从宰相带他逃跑之日起,是为了再一次的重生,而不是为了偷生。这些他时刻都记得,从来不敢忘记。

在他这个年龄,承受了太多本不该他承受的。渐渐变得孤僻、冷俊,眉峰似剑,透着一股睿智和犀利。

而陪伴他最多的,除了宰相和阁流,就是那块玉——父皇在他出生百日时的赠礼,也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一只半卧的虎,半醒半睡,似乎在假寐。

“父皇,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低下了头。

“这里没有父皇母后宰相大夫,山高皇帝远,有的也是这暮色和山水。”

扶摇恍惚间听到了这个声音,顿时心中一震,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一女子身穿绿色的骑射行装,齐腰长发随风飘起,纤细的手指还牵着一匹迅猛无比的马。

“你这人倒爱多管闲事,”扶摇依旧冷冷的,他不想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他也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狼狈。

可是这一次,竟然被一个外人看见了。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难的皇子,也依旧是皇子,依旧高高在上,有着无上的尊严。这是一个事实,一个除了宰相和郁孤之外没有人知道的事实。

女子听出了他语气的生冷,倒也没有再去自讨无趣。她看出了他骨子里的傲岸,浅浅地笑着:“我叫盈袖。盈虚彼间,暗香拂袖。”

“扶摇。”他不紧不慢,从容淡定。不过,当他肯和“外人”说起自己的名字,也算是从心底里认定了这个朋友。一贯警惕如他,一贯简单如他,这样矛盾的存在确确实实就是扶摇的生活现状。

盈袖直到最后也没有弄明白哪个才是他,扶摇亦是如此。那一年,扶摇十五岁,盈袖十三岁。

扶摇依旧每天学习着丞相所教的兵法和武艺,枯燥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心中早已千篇一律的无助和恐惧。一个个全是噩梦,永远无法走出去,也似乎是这些让自己无用武之地。这山中的长久的沉寂,已让他无力去抱怨。在无助之时,偶尔会有盈袖在,他很欣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朋友。他发誓,自己将用生命保护她。

他始终没有告诉盈袖有关自己的身份的事,这是一种保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她周全。他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还能睁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复国,什么时候能够去复国。

和盈袖初遇时所说的话,她所听到的,或许她只是认为是一个疯人的谰语。他所了解的盈袖,无非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无父无母,只有那匹叫做跃渊的黑色大马与她作伴。

丞相和阁流总是以一副深谙世事的样子对他说,“皇子,臣下劝诫您最好离盈袖远一点,您的安全很重要。她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是不配和您来往的,她难免对您存在着恶意。这样也会降低您皇子的身份。”

他们不知道,这让扶摇很是反感。

“身份?在一个姑妄国的皇子,一个被灭了国的姑妄国的皇子面前谈身份问题,你们不觉得有些可笑吗?”他无比愤怒,国破家亡之时,竟然还有身份一说。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待盈袖,任何人都不行。

虽然他的内心仍然有着骄傲,但是当这种骄傲被才出来放在自己的面前之时,一切便显得一文不值。

“在臣下心中,您一直是姑妄国最勇敢的人。您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是…” “够了。”扶摇打断了阁流的话,“不必再说。”

“皇子,我们是为了您好。”宰相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亚父不必再说,我明白。”扶摇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宰相和阁流双双退出。

扶摇一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在乎盈袖,或许真的是她帮了自己太多。而盈袖,真的是他最为信任的。

亚父一直在教他权术,他曾一度怀疑着自己是不是一辈子要在尔虞我诈之中度过,若不是盈袖,他真的没有半点乐趣可言了。

当然,他不怪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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