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为什么会记住另一个人？因为一起度过的漫长时光？因为那个人的关心照顾？还是因为一个与他有关的物什、因为他的一句话？

但如果只是很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如果只是认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如果他的模样早已在光阴中模糊，那为什么还会记住他呢？为什么呢？是因为经久不息的想念吗？是这样的吗？

其实冉溪军训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路铭，那个在休息时间多次被教官请出来为大家唱军歌、活跃气氛的男生是她的小学同学，或者不只是同学。

记得那是上午的休息时间，八月份十点半的太阳是精力充沛的，为所欲为地释放着一波又一波的热量，白花花的日光像是要把户外的一切生物都融化掉，偶尔不知从哪吹来的弱弱的凉风是正在军训的孩子们的唯一救赎。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站军姿和踏步训练，大家都累得不成样子，喝过水和去过厕所后都沉沉地坐在地上喘气。路铭就是这时候进入大家的视野的，也是隔了五年后又一次进入冉溪的生活。

起因是男生中不知是谁提议歌喉好的给大家唱个歌娱乐一下，然后大部分学生都低下了头，生怕自己被点到。气氛就这样尴尬着，没有人主动站出来。不过，习惯性地，空气中悄悄流动着类似这样的对话：

“你不是会唱吗？去来一首吧。”

“什么啊，我才不会呢。要去你去！”

“呦呦呦，装什么啊，我知道你不好意思。”

“闭嘴吧！你话怎么那么多啊，小心被教官听到！”

……

大概半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人站出来。教练有些看不下去了，似乎想催促一下。这时突然有人开口了：“报告教官！路铭会唱歌，他说他要唱《军中绿花》。”

彼时正在喝水的冉溪不经意间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痞痞的男生，他边说边笑着推搡着旁边的男生。

在看到胖男生旁边的男生的那刻，冉溪的保温杯盖子“嗖”地从手中滑落，笨笨地打了个圈后才在水泥地上定住。

“好，哪位同学是路铭？你站起来给大家唱个歌吧！”教练显然很期待接下来活跃的气氛，“不必非得唱《军中绿花》，但最好是军歌。”

无奈，那个叫路铭的同学只好站了起来，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军训帽子反方向扣在头上，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大家好，我叫路铭，”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不太会唱歌，不过，我愿意献丑，我，我下面要为大家唱一首《军中绿花》，请大家多多包涵！”

路铭的“请多多包涵”把大家逗乐了，同学们都笑了，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唯一不在状态的是冉溪，她本能地把头埋得低低的，做贼心虚似的生怕被男生看到。

……

“我，我是路铭，以后就是你的同桌了，请，请多多包涵！”

“噗”女生被逗笑了，“多多包涵？你说话怎么这么奇怪？还有，你是结巴吗”

“不是，我不是结巴。那个，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我叫冉溪，欢迎你，转校生。不对，欢迎你，新同桌！”女生大大方方地把手伸过去，带着友好欢快的微笑。

男生犹豫了一秒后轻轻握住女孩的手，也“嘿嘿”地笑了。被课桌挡着的两个小孩的手稳稳地握着。

……

“冉溪，我，我要搬家了，所以，我——我要转学了。”男生局促地说：“我以后不能跟你同桌了。”

“哦，转学啊。没事，转就转吧，我会有新同桌的，你也会有新同桌的。”女生看起来毫不在乎，鼓着圆圆的脸庞豪迈地说，其实仔细一听能听出来她刻意伪装的强硬。

“那么，冉溪——再见，我走了！”男生的眼圈好像红红的。

“再见！同桌，再见！”女生摆摆手，转过头去擦她练习册上面的错题了，她使劲地重复着僵硬的动作，像是要把本子擦破一样。

“冉溪，我，我真的走了，我不会忘了你的。”男生说完便干干脆脆地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女生一直没回头，尽管她在认真听着男孩离开的脚步声，但她就是固执地不回头，她才不会让其他同学看到她流泪了呢！为一个只同桌了一年的男生流泪多丢人啊！她气鼓鼓地想着。

……

这是冉溪脑海里关于路铭最清晰的两个镜头。

“啪啪啪啪啪……”冉溪被一片欢快的掌声从久远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原来路铭已经一曲终了。她一回神便看到了在大家的注视下正在微笑的男生。

嗯呐，是没怎么变呢，完全是小路铭的扩大版，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那种一看到他脑子里就会闪现一个瘦瘦的好看的小男孩的那种一眼就认出来。

但是仔细观察还是有些不一样。好像，笑容更阳光了些；又或许，五官更帅气了些。反正不是小时候那个个子小小的，容易脸红的路铭了。

这时燥热的太阳仿佛更加嚣张了，天空明亮得像快要炸掉，冉溪感觉后背细细的汗水正一缕缕地向下流着，弯弯曲曲，像一条条不安分的小蛇，薄薄的但不透风的迷彩服恐怕已经湿了一半。同时，心里头也百感交集着。

在高中的新班级遇到小学时期很重要的同桌是什么感觉？冉溪只知道自己的脸上热热的，汗也越流越多。欣喜、尴尬、担心、期待……五味杂陈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从那天开始，冉溪便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她像一个做错事怕被家长发现的小孩一样怕路铭认出来自己。她从来没有在人群中大声讲过话，她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她也从来没有请过病假，即使来例假肚子痛得要命，即使几乎班里所有的女生都享受过这属于女生的专利，她也从不搞特殊。

这一切除了因为她从小没有搞特殊的习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军训期间路铭是代理班长，也就是掌握着大家的请假大权。

和冉溪这种一次都没缠着代理班长请假的人相反，同班的一个女生叶婷婷差不多算是缠代理班长次数最多的人了。她几乎每天都去找路铭请假，有时候成功，有时候被拒绝。但她总是无所谓，并且没话找话跟男生唠嗑，每次都能把正常人请假的半分钟扩展成大约三分钟。

就这样，入学前的军训在冉溪的小逃避和叶婷婷的小殷勤中只剩下了短短的半天。

这天上午冉溪和同学们一起盘坐在操场上休息，围成了一个圈。她和大家一起看着站在圈子中间活跃气氛的男生。这时候的路铭已经完全褪去小学时期的内向与安静，他乐呵呵地独挑大梁，《军中绿花》、《团结就是力量》、《当兵前的那晚上》都是他的拿手歌。

十六岁的少年个头已经蹿到一米七几了，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比小时候壮实了许多，额头和鼻尖上总是冒着莹莹的汗珠，热情的太阳为少年干净的面庞镀上了一层微红的光。

路铭唱了两首歌后又开始讲笑话，坐在冉溪右边的女生“咯咯”地笑出声来，尽管刚刚的笑话其实并不是很好笑。

冉溪不解地看向右边的女生。叶婷婷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弯弯的眼睛里像是流着浓浓的蜜。

冉溪的目光还没收回来，便听到叶婷婷轻轻地说：“路铭是很不错的男生呢，个子高，长得也不错，会唱歌，也会讲笑话，学习也可以，虽然不是前几名，但听说也是中上等呢。”冉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叶婷婷也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而是转头跟旁边的女生聊天去了。

是啊，路铭是很不错的男生吧，冉溪也这么想着。路铭这样的男生一看就是礼貌的，有责任心的，正义的，成绩不错的，没有坏习惯的，不惹祸的，老师和家长都喜欢的男生。

当然，这样的男生更受女生的喜欢。女生们往往把她们对英雄的向往寄托在这样优秀的男生身上，幻想着他们是披着盔甲拯救世界的骑士。

想到这里，冉溪的心里涩涩的，原来路铭已然长成了一个阳光俊朗的男生，长成了大多数女生喜欢的样子，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只跟自己玩耍的小男孩了。

军训的最后一天，气氛有些压抑。女生们在细数着教官的各种好，一边赞叹一边伤感与教官的缘分太浅；男生们则在抱怨以后就没有这么完整的不用上课的时光了。冉溪没有在为这些烦心，她在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军训的一周内由于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服装，而她又始终避免单独跟路铭打照面，这使得路铭一直不知道班上有冉溪这么个人。但明天就正式上课了，不用过多久他就会发现她，到时候她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跟他相见，她要说什么好呢？

不过不管说什么都是蛮尴尬的吧！

干发愁也不是办法，冉溪只好想：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