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九几乎来不及思考，跟着念了下去：“五音希声，无相无形，身非吾身，凝神蕴成！”顺溜得有些异常的法诀从口中吐出，随之而来是淡绿色从脚下荡漾开的波纹，蔓延合围，将众人牢牢护在了其中。刺耳的笛声骤然中断，清九愕然捂着耳朵，有点弄不清情况。

晚凌眸中难得有些笑意：“不差，没白罚抄，果然熟练。”

情势紧迫，清九只狠狠瞪了晚凌一眼，心下清楚他意有所指。急忙把唐无岚扶起，只见他紧紧皱着眉头，面色苍白，似乎陷入了昏迷当中。清九按住转轮盘运起“疗”，一道青光柔和地笼罩住了他全身，他却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清九微微皱眉，向几人道：“他没事了，只是还需休息。”

却见眼前骤然开阔，再也不是狭窄山谷模样。巨大的暗红色岩石地面被翻滚着，燃烧着，沸腾着的岩浆环绕，缓缓地漂移流动碰撞。岩浆中不时腾起沸腾的火泡，吞吐着明亮的火舌，清九看得腿脚发软，忍不住，悄悄拽住了阿喵的衣角，退了半步。

视野豁然开朗，空气中却充斥着硫磺的气味，难耐的热度让人难受得几乎要发疯，就算光盾中已水汽缭绕也无法缓解分毫，唐无岚躺在符纸之上毫无知觉地皱起眉头，汗水涔涔流下，湿透了衣襟。苗月暝看着他紧紧皱眉：“不行，这样下去他会脱水的……”

清九背后衣衫也被汗水打湿，擦汗的衣袖抹在脸上也是一片湿漉漉，微微喘息着道：“阿喵，别说他了，这里太热了……我都要撑不住了。”

阿喵面上露出担忧神色，低下头开始吟诵长长法诀，似乎要招出一个厉害的法术来，却被颜初抬手阻止：“大敌当前，莫要再废灵力。”却见颜初袖中滑出一道符纸，并指轻轻点上去，符咒发出淡淡金光，就如那日比试场那般显出一片白雾，跟着瑶瑶的身影浮现在空中，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唤道：“主人。”

颜初拂了拂袖，手掌中握住另一张符咒，嘱咐道：“你照顾好他。”

瑶瑶将唐无岚抱起，身周缓缓浮现出细小的冰渣，恭声应道：“是，遵命。”

颜初回过身来，这一次，目光却是停在清九身上，犹豫了许久：“……阿九。”

清九摇头道：“我没事……我不怕的，走吧，往前一探，务求速战速决。”

颜初叹了一口气，空闲的左手握住了她的手，当先跃下了符纸，身上却泛起一道暗金色辉光将他托住。清九也招出剑气踩在脚下，听他缓声道：“诸位请分散前进，前面不远处，即是封印中心，多半亦是魔教妖人所在。若有打斗，还需尽量放轻些，避免惊动了沉睡火龙。”

晚凌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招出剑气打了头阵。紫芸冷冷挑了挑眉，解下缠在腰间的长鞭，扔到了空中，纵身跃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空地深处，声音中带着几分轻蔑：“既然划下道儿来了，咱们就接着，难道我们是好欺负的不成？”

傅欣冷冷扫了苗月暝一眼，跟着紫芸走在了前头。苗月暝心中一怒，冷冷哼了一声，腾起水雾跟在了清九身边。

一行人缓缓向空地深处探去，只见最大的一块儿岩石之上，两颗泛着白光的珠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中央，随着岩石的浮沉微微颤动。岩石顶上却横着一道嶙峋的山岩，一名褐衣女子翘着腿，悠悠坐在上头，掌中握着一支短短银笛，静静等待着众人靠近。

不用抬头也能够感觉到那股强大的灵力的存在，纯粹而干净，有点不可抗拒的意味。清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怕是连晚凌师兄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天衍教中几时有这等人物了？若是再加上一条火龙……她，到底想干什么？

轻快的笑声响彻了山腹，隐隐带着几分妖娆。女子的面容隔得太远看不清，清九掐着诀，早早在身旁结下了隔音结界以防她再吹笛子。女子遥遥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别的意味，媚声道：“没想到几位这么快就能走到这里来，小妹十分佩服~只是不知怎的只有六位？剩下那十……啊不，九位侠士怎的不同诸位一起前来呢？小妹可是十分想念呢~”

清九被她挑起晚渊之事，心里不禁大怒，远远喝道：“你个……妖女！给我滚下来！”

女子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笑，向她招了招手：“小妹妹这么想见我，怎的不自己上来呢？”

清九怔了怔，一时只觉得她的声音亲切又柔和，说不出地好听，忍不住就想催动剑气上前。忽的左手骤然一凉，却是苗月暝紧紧拉住了她，沉声道：“阿九，小心！这妖女会摄心幻术，大家都别看她！”

清九背上一凉，才知道方才已中了她的招，这女子动起手来果真无声无息，殊难防备……自己一向对自己的定力十分自信，不想也会……不由脸色一沉，怒道：“你这妖女是什么人！胆敢用幻术伤人！”

女子有些无辜，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呀~你们怎么都怪到了我头上~哎呀，忘了自我介绍，小妹乃是天衍教，寂座使，嘻嘻，既然你们要说我会幻术，我也没办法辩驳啦~主上大人都说人家学的只是一点障眼法。”

晚凌不欲多听她废话，沉声喝道：“交出四象珠，饶你不死！”

寂委屈道：“人家又没有惹你，为什么凶我……就和主上大人一样凶……好嘛，你们要来抢人家的珠子，就只管过来好啦……只要，嘻嘻，只要你们过得来~”

清九忽觉眼前一花，顿知不妙，方才大喝了一声：“不好！”已被她卷入幻境，眼前情形骤然改变。脚下骤然一空，只见自己已身处一处悬崖之外，顷刻间就要坠下，好在离悬崖只有一步，清九不及多想，迈开步子跨了过去，手腕却忽的被人死死箍住。

愕然看着身前一片虚空中颜初的影子凌空透出，神情严肃地将她拦了回去，身在空中竟然奇迹般没有掉下去，清九忽的想起，这乃是幻境，她踩在剑气之上，怎么会坠入悬崖？若是方才当真踏出那一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心下骇然，紧紧抓住了颜初的手，眼中有些无助。

颜初微微眯着眼笑了笑，又露出那般狐狸一样的促狭神色，尽管没有说话，也很是让清九气恼。清九撇了撇嘴瞪着他，道：“笑什么！还不赶紧找地方出去！”

颜初却第一次没有动。

他静静凝视着她，很久，很久，久得她几乎以为眼前这个身影也只是一个幻象。修长有力的手指覆上木制面具，他第一次，亲手将它摘下。俊秀而熟悉的面容毫无遮挡地展现在她面前，只比记忆中多了些许沉稳温润。眉头没有皱起，可清九却无端觉得，他很难过。

在为什么难过呢？明明，她在这里啊……

记忆与现实重合，再也无法逃避，该叫他颜初，还是阿七？无声的气氛紧紧压迫着她的心弦，清九忍不住按住了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躁动着。

半晌，他极低极低地，带着一丝嘲讽地轻笑了一声：“他找来了。”

“嗯？颜初，发生了什么？”清九听不清他说的话，有些疑惑，又走近了些，顺手抱住他的手臂，一切的一切，这样顺遂而自然。

颜初低下头，眸中第一次有了她看不懂的神色，只是唇边温和的笑意依然如故。不知是否错觉，那其中，第一次，带了一分苦涩。他柔柔开口，声音几乎要化成水：“阿九……来不及了，你看着我。”

清九怔怔地睁大眼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印在心底，永远也不忘记。可是那个笑，早就已经铭刻了吧，连带着光明，温暖，希望，被深深珍藏在心中最深处……“颜初，到底……怎么了？”心中不祥的，强烈的预感到底从何而来，从未这样担心着失去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初定定看着她，似乎要望进她的心底。清九有些慌。那目光中的……那是，悲伤吗？原来如他这样，神祇一般，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吗？

印象中他总是温和地笑着，替她挡住风风雨雨，在最暗的时候，提着灯出现在她身前，在最冷的时候，为她撑起折伞……或者，再早一些的他，阿七，有时，也会那样促狭地笑着，捉弄她看着她出糗，像个狐狸那样，陪着她从小四处胡闹折腾别人……

这样一个人，原来，也是有悲伤的时候吗？

“阿九……不要答应他。”他说着清九听不懂的话，从来宽广的胸膛中，心跳第一次乱了节奏，似乎再也无法预测事情的发展，似乎，即将失去太重要的东西。清九忍不住伸手覆上那块不停跳动的地方，温暖，有力，却为什么，这么悲伤呢……

“看着我……”颜初第一次，轻轻捧起她的脸，像是看着一件珍宝，眸中全力压抑的神色仍是露了端倪，他说，“不要答应他。”像是命令，更像是恳求……清九怔怔看着他，手指小心地探上他眉眼，道：“颜初，你在说什么？不要答应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方才幻境……你看到了什么？”

颜初微微苦笑，恍惚忆起那个无力的雨夜，亲手将她送上祭坛……

清九只觉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耳畔，背心被狠狠一按，整个人揉进他怀中，从未有过的强势，而他只是轻轻，带着叹息道：“让我，任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