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够了！”血脉深处的力量强行压过了封印，晚渊的死，那样的悲伤，愤怒，全部转化为恨意，几乎是毫不思索地冲到了它身前，抡起断琴，重重敲了下去。

身后，众人一派目瞪口呆，竟无一人想起前来帮她。

木屑纷飞，断琴彻底破碎，那怪物却丝毫未损，身形微微一花，利爪自下而上抓向她肚腹，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快的速度，眼见就是开膛破肚之灾！

众人如梦初醒，剑气法术弩箭纷纷潮水一般涌来，只是此刻谁也救不了清九了！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响彻山谷：“滚！”几乎是不可能的速度，根本没有人看清，千钧一发之际，清九伏身，屈腿，重重扫过，将怪物直挑到了空中！淬了剧毒的利爪险险擦过她的腰间，她身形微微一晃，抬脚又是一踹，跟着怪物同一时刻弹了出去！

山谷中只听到她冷漠、冷静得可怕的，慢条斯理的语声：“什么渡化，血债，就要血来偿！”

抬膝，顶肘，冲拳，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连带众人的法术眨眼间覆盖了怪物全身，哪怕身形迅捷如唐无岚，也从未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肉搏，所有攻击就像是在一刹那间发出，造成致命的打击与僵直。怪物甚至连喘气也来不及，更不要说反击。

一连串支离破碎的呻吟溢出，她对自己尚且不容情，更不会对这恨急的敌人容情。反身飞起一脚，再次将它远远踹了出去，防它趁机反攻，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方才刹那间的体力消耗极其之大。

众人纷纷加入战团，将她护在了身后，心中惊骇疑惑不已，想不到这瘦弱文静的小姑娘一直都隐藏着这样的实力，只需要一刹那，就足够致命！只是所有人，都在心中达成了一个共识：悬圃清九，决不能招惹！

清九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着，天衍的血脉在身体中渐渐苏醒，与封印激烈地对抗。那个百年前在她身体内种下，封住她全部魔气与血脉力量的封印，如今正惩罚般一寸寸爬过她的经脉，留下生不如死的痛苦。

再强韧的躯体也禁受不住一行人灵力全开的法力轰炸，重重倒在地上的扭曲躯体痉挛颤抖着，黑气渐渐散去，肌肉萎缩下去，又恢复成寻常人的模样，唇角带着殷红血迹，却诡异地勾起一丝笑容：“杀了我……”

众人戒备地持着武器将他包围在中间，各自守着心神全力防守，绝不再让方才的悲剧重演。一时竟没有人敢靠近他。

“杀了我……你们一样……什么也得不到……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满身罪孽……”他睁大了双眼，紧紧注视着握紧刀符一步步上前的颜初，笑得诡异而凄楚，众人忍不住背后一凉，冷冷打了个寒颤。

“是吗？可惜，我从来不怕什么罪孽。”颜初静静提掌，暗金色光芒凝起。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说得不错，造杀孽者死后身受诸般苦楚，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施主已经经脉俱毁，再也无法动武……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就放过他吧。”明光面露不忍之色，低声诵起佛号，颜初握着刀符不为所动，衣袖却忽的被清九攥住。

清九有些迷茫地呢喃道：“造杀孽者……死后……身受诸般苦楚……”

“阿弥陀佛……清九施主，只盼你能劝一劝颜施主，莫要溺于杀念…”

颜初动作一顿，讶然回头看时，清九低低垂着头，正拉住了他的袖子。颜初微微苦笑，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样心软。手臂缓缓垂落，却听她极低极低地轻叹了一声。

“噗。”晶莹剔透的冰凌贯穿伤痕累累的胸膛，自心脏处透了出来，散发着丝丝寒气。喷涌的热血转瞬被冻住，安静地凝成了一片鲜红。

颜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自当长留光明，而我我身上背负的罪孽何其多，不在乎多这一桩。”清九静静一笑，背向谷口，越走越远，几乎要没入夜色里。身上似有似无的杀气迫得众人下意识为她让开了一条路，隐隐觉得，这话中沉痛之意，竟要令人窒息。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明光面露不忍，诵起了往生咒，目光却忍不住锁在了那渐渐模糊的背影上。

颜初看着那枚渐渐融化的冰凌，愣了很久，忽的想起这山中不知还有多少敌人，她一人怎么是对手，连忙交待了几句，急急追了过去。

遗忘，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些？为什么要让她想起？这样痛苦，而温暖的回忆。好笑吗，前世今生，爱上的却不是一个人。前世要她为了天衍牺牲生命，这一世，却与颜初一起与天衍为敌。

为什么要想起来呢？遗忘，也是那样的不容易……

若是没有他，只有颜初……若是，没有颜初……

心里，好乱……这样冰冷的，不属于她的杀气，仿佛和她的灵魂糅合在了一起，无法摆脱，不得解脱。毁灭吧，毁灭掉一切……让自己这样痛苦的，记忆，还有这个世间……

可是，有光呀……

还有人，在等着呢……那个，赐予她光明的人，他说，你穿上嫁衣的样子真美。

哪怕是个梦呢？这样片刻的温暖也好……只要有他就好，忘掉别的东西吧……为什么要被迫背负起前世呢？就这样自私一次，逃避一次……好好爱他一次……十一，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这是梦，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夜雨，淅淅沥沥，巧妙地掩藏了禁地中轻微的脚步声。轻捷窈窕的身形没入夜色，在密室前微微一顿。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微微抬起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这样才……有点意思啊。”

夜色正浓。青竹床榻发出轻微的响动，床上青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喉间溢出轻微的咳嗽。

“阿九，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淡淡的忧心，那样熟悉，就像三月的阳光照射在心上，像是春风化雨无声的滋润万物……清九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对他的声音也这么依赖。

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头好疼。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一片夜色，隐约能看到他衣襟上柔和的白色。从知道他在的那一刻起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才发现掌心中又紧紧攥着他的衣袍。不满自己的懦弱，皱了皱眉，却舍不得放开，拉了拉，示意他靠近一点。

“水……”嘶哑的嗓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视线中仍然一片模糊，摸索间不小心碰到他手上，温热的茶水洒出小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颜初皱着眉替她擦干，将茶杯喂到她嘴边，柔声道：“烫着么？”

贪婪地喝干小半茶水，清九嗓子稍稍润了些，小声咕哝道：“这是哪儿……”

“天色太晚，你晕倒在山谷中，大家也都受了伤，商议决定先到唐家堡中休整再探，这里是外堡之中。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手背不经意轻触到她的额头，竟是滚烫，心下一惊，就想将她平放在床上去拧个湿帕子，再叮嘱下人煎些药。“你发烧了，乖乖躺着别动。”

清九不依地拽住他袖子，死活不肯松手，半闭着眼睛呢喃道：“我没事……呵……天衍血脉里头的灵力，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颜初听她语声中中气不足，心知她病得不轻，只是她从小就是这个毛病，绝不肯就医吃药，全靠硬挨，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又坐回床边，替她掖好被子：“不许胡闹。”

她将半个头埋在枕被中，闷闷道：“颜初，我头疼。”

温暖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颜初无奈地道：“你又不肯吃药，又不肯医好自己，我有什么办法？”

她偏着头去蹭那只手掌，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低声道：“颜初，我想听你说话。”

颜初宠溺道：“多大的人了，还要听睡前故事？羞不羞？”

清九觉得被子太厚，热得全身都在出汗，不耐地掀掉了被子扑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无力地说：“才没有……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温凉的掌心轻轻覆在额上，十分舒适，清九闭着眼，听他若有所思地温柔开口：“傻姑娘。”

清九睡意迷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有这个声音在，自己就很开心，很开心，低低应了一声，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

“睡吧……我就在这儿……念书给你听好不好？”

“嗯……”

他低低的嗓音送她入梦乡，没有梦魇，没有黑暗，那样舒畅而温暖，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安下心来。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放弃一切也无所谓。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