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切已经太晚，枯黄的肌肤上黑气一闪而过，浓烈的魔气骤然爆发出来，那个细瘦的身躯一弹而起，重重一爪挥了出来……

利爪入肉之声分外清晰而残忍，清九紧紧闭上眼，几乎能听到，鲜血淌下的轻微滴答之声……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熟悉的，低呼……她……不敢相信，不愿意睁开眼……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有这样害怕的事情……

“晚渊！师弟！你……你为何……唉！”晚凌的声音适时响起，清九微微一愣……他，没事吗……太好了……

不，难道自己心中，竟是企盼着别人代他去死吗？竟是这样殷切地为死的不是他而开心嘛……这样龌龊的念头……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啊，当自己被别人目为异类的时候，不也会愤怒吗……什么时候起，她也变得和她所恨的那些人一样了呢？

“师兄……咳咳咳……哈……我不成了……”急促的咳嗽带出一串血迹，喷洒在玄色衣衫上，没去了颜色，他的手轻轻颤抖着，抓住那刺入胸膛的利爪，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将生命交给它。

“别说话！清九！”晚凌几乎是低吼着将目光定在她身上。

清九颤抖着双手，无需他开口，无数能够回忆起的，全部的治疗法术，毫不吝惜地倾泻而出，自身灵力几乎耗尽，却连他半息也无法绵延。

那样深重的无力啊。

“师姐……咳咳，别担心……我……不痛的……虽然，很怕，但是终于……也能帮上师兄了……”

那一瞬，没有时间思考，甚至来不及恐惧，尖锐的风声划过眼前，而他，下意识挡在了晚凌身前。

清九颤抖着扶着他，无力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掌下一个温热的身体，鲜活的生命啊，刚才还在欢笑，还在与大家一起警戒，受了伤也会痛，也会害怕……

这样美好的东西正在流逝，马上就要消失，这个人，他的笑容他的身形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伴着属于他的记忆消散在世间，再也没有了……

从未这样恐惧过死亡。总说生死只是天道，天道轮回不肯休，总说看穿看透，生死一掷轻，可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啊……别人的心痛，爱恨，也再也看不到了，再刻骨铭心的记忆，都统统不见了，回不来了……这是活生生的逝去，哪里是什么天道？

而又有谁会为这个渺小的生命而悲哀呢？所谓天道，就是世事依然流转无常，他将被人渐渐遗忘，就如同永远未曾来过……

那个话痨的，缠着晚凌师兄的，有点不靠谱的师弟，没什么存在感却给大家带来着欢笑的师弟……在的时候不觉得他如何重要，到了要失去，才发觉原来这样不舍啊……若是今日，换成晚凌呢？换成颜初呢？换成……她自己呢？

是不是，他们也将很快将她忘却，然后，永远消失于这个世间……

心底涌上深深的惶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清九没有哭，只是苍白的脸色上那悲哀与无措，深重得令人恐惧。她轻轻质问着：“晚渊，你傻吗，你不是那么怕死，那么怕痛吗，为什么要挡上来……你师兄只知道欺负你，为什么要救他……”

“哈……师兄，是个很好，很好……咳咳……的人呀……”他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苍白而虚弱。

“再见了……真是……舍不得你们啊……”

没有了。

那个生命，再也回不来了。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中。就算魂魄还在，记忆已经消亡，世上再也没有晚渊。

原来死亡，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这样冷漠，这样干脆……

活着，是不是要比死痛苦千万倍？

“不好！当心！”众人正沉浸于晚渊兵解的悲痛中，不知何时黑影重又站了起来，口中发出“嗬嗬”的低吼，全身的肌肉疯狂生长，衣物崩碎破裂，身形渐渐扭曲起来，暗下的天色里隐隐听得到骨骼扭曲的噼啪声。众人紧紧皱起了眉头，纷纷执起武器戒备。

“吼……”片刻间那黑影已然全无人形，丑陋变形的脸上张开一张狰狞恐怖的大口，不时发出低低吼声，透明涎液不时顺着尖利獠牙滴落下来，说不出地诡异恶心。归奏尖叫了一声往后退去，似乎再多看一眼就要吐出来。那黑影身形被黑气全然笼罩着，隐隐可见异常发达的筋肉与裸露的血管，手指变得尖细，指尖泛着惨碧色，不用想也知道带了剧毒。

恨意一点点取代悲痛，清九不自觉地喃喃道：“好强的魔气……这是，已经完全被吞噬了吗……”

颜初皱眉道：“此等魔物已不容于世，不能让它逃了。大家小心，不可轻敌！”

“嘻嘻嘻嘻嘻~”变身后魔物尖利的笑声贯穿了峡谷，与回声重叠回荡，几乎刺破耳膜，众人不禁心旌神摇，心下大骇。方才为人时那黑影速度已骇人听闻，变身魔物后能力若是再强上数倍……

“阿弥陀佛……”一直沉默不言诵着往生咒的明光忽然宣了声佛号，面露慈悲之意，和声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禅杖微微一抖，发出呛琅琅一串声音，庄严的金色佛光以他为中心柔和地笼罩开来，将众人护在了其中。

“施主执念太重，造下杀孽，将入无间地狱，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喂，小和尚，你没看他已经成魔了吗，你还跟他说个大头鬼啊！动手啊！”紫芸性子最烈，心中悲愤，不由出口痛斥，若非那怪物实在太过丑陋，她看都不想看，否则早就冲上去一顿痛揍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不可动了妄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施主虽然心魔深重，却需给他向善之机……施主，你还不悟吗？”说罢便低低诵起《金刚经》来，似乎想要替他祛除心魔。

“嘻嘻嘻嘻嘻嘻……”怪物被他挡在佛光笼罩之外一时左奔右突却无法进来，只好围绕着光罩一次次发起冲击，看他的模样早就没有神智了，又岂会听什么佛法？清九微微皱眉，胸口那股力量再次蠢蠢欲动，暴躁，愤怒，一点点占据思绪。只是……那曾经是自己的族民啊……

佛光乃一切妖魔鬼物的克星，明光功力虽浅，这明王身练得却着实扎实，那怪物猛攻了盏茶功夫，光罩仍是巍然不动，怪物不由有些急躁了，不住发出尖锐的吼声，众人忍不住掩住耳朵，几乎要被他刺穿耳膜。

明光还是低头诵读着经书，只是额上有汗，似乎十分吃力。

清九一口牙越咬越紧，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引歌重重砸在山石上，一声断喝响彻了山谷：“够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发噪声！就你会要人命！姑娘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今天，你们，就给我好好听一听，我悬圃清九的琴吧！！！”

片刻间，万籁俱寂。晚凌悄无声息地撕下衣襟掩住了耳。

清九以琴护身是有缘由的。当年她被玄镇真人捡回昆仑山，本欲授她剑法，不料一日玉衡真人携琴来访，观她对瑶琴大有兴趣，便由她弹奏片刻。琴音起时须臾间走兽哀鸣，飞鸟不行，仙禽坠地，门外弟子纷纷来问是否有敌入侵。那时，她尚且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玉衡真人赞她，极有“天赋”，携她回了悬圃，从此，昆仑飞鸟虫兽遭生平之大厄，而清九遵循师尊嘱咐，此技只可防身，自学成之日起，再也不得在山上弹奏……

颜初侧身看着她身上难以抑制的，第一次不经意流露出的杀意，垂眸沉思了片刻，闭住了自己听觉。

“铮……铮……铮铮铮……”未及做出进一步防护措施的众人只觉耳中一痛，那尖啸不甘示弱地与琴声比拼起来，两者相持，功力稍弱者几乎喷出一口血来。清九从小不通音律，故而与阿喵那场比试毫无吃亏，此时那怪物想要用啸声扰乱她的音律，奈何她根本就不成音律。

平日琴曲全靠强背下来，今日终于解脱束缚，琴音间自由挥洒之意大畅胸怀，清九率性地肆意挥洒，勾剔轮弦一串接一串音波重重震出，没有一声在调子上，琴音百转千折跌宕起伏，却全然偏离了正轨，偶尔甚至还夹杂着拍琴的声音。

众人多通音律，听着这似是而非曲折离奇的曲调，胸口闷得就像含了一口血，只觉这样的折磨比啸声难受多了。

“吼啊……”尖啸骤然一止，怪物身形一晃，骤然扑向因明光全力抵抗音波而衰弱许多的光罩。清九只觉眼前微微一花，怪物的爪子已经到了身前，来不及退避，她斗得正是豪气大发，毫不畏惧，调转琴身在身前一挡。

只听见利刃破木之声，尖尖的指尖几乎已经穿透薄绫戳到眼皮上。清九面色一沉，不暇思索，抬脚重重踹了出去。一模一样的身法，一模一样的动作，颜初不经意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