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起脚，手指轻轻滑上他的覆面，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心地取下，覆面下他清秀温雅的面容，与记忆里稍有出入，少了稚嫩轻狂，多了柔和稳重。只是那看着她微微弯起的唇角，带着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眸分明，就是刻入灵魂的模样。

求一人，驱长夜。

这一次，他没有再消散在她的怀中，留给她独自漫漫的寒夜。那样美好，而真实的笑啊，不会错的。她早就爱上他，早在他出现之前，就已经爱上这么一个人，却迟迟不敢承认。还好，不算太晚。重新活过来这一世，上天已经足够仁慈。

如果一定要做出所谓选择，至少这一刻，让她毫无牵挂地，爱一次吧……

她的笑意里还带着轻微的哭腔，她说：“阿七，你又找到我了。”

看着他眸中那一刹射出的，惊讶而狂热的光芒，她将他抱得更紧，毫无保留：“阿七，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明明这样爱你，连陪伴都无法允诺给你。

一直只会逃避，躲闪的人，若是看清了自己的幸福，也会执着地，大胆地，无往不前地去追求啊。只是，太晚了……太晚了，如果可以，早一点遇上你……

她的命，早就在无迹崖下那一刻，就被定下了啊。

她看着他一点一点，被狂喜的神色笼罩，压抑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失态：“我也是。一直。”

那个促狭的，总是捉弄她，微微眯着眼笑着看她窘态，与她一同吓唬别人的阿七，那个不顾性命也要护着她，绝望地倒在雨夜的阿七，还有眼前这个，温柔地陪伴在她身边，重新赐予她光明的颜初……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他啊，哪怕百年的岁月早已磨去他的轻率，换作温润与沉稳，他依然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永不离弃……

一直的意思，她明白，那是跨越了一百年的等待啊……真好，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而大家，都还在这里。上天何等眷顾她，将她从那无边无际的孤独与黑暗中解脱，赐予她颜初，赐予她重逢……

她阖上的眼睫轻颤，无人能看到眸中悲伤。

“咳。”身旁忽然响起一声轻咳，清九猛然惊觉，脸上腾地通红，连忙推开颜初站好，脸上犹挂着泪水。颜初宠溺地笑了笑，取出手巾，替她一点一点擦去。

却见四周已不是那辉煌神殿之中，而换作不知何处一个破旧荒败的村落。一口枯井后缓缓走出几个人……清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如果让她知道刚才大家都已经出来了只是为了不打扰他们而迟迟没有走出来……她死也不会当众上演一场表白大戏啊……

然而众人大多一副“我懂”的模样，除却紫芸趾高气昂地看着一边儿，明光低头宣着佛号，林风不怎么顺眼地笑着，晚凌一副严肃的模样打量着四周之外，都笑嘻嘻地过来跟她道个喜，顺便再取笑几句。清九红着脸打发走，环顾道：“这是哪里？”

众人纷纷收了笑意，打量四周，只见是个荒芜的小山村一角，却不知此处是何处，只是照四周村落残骸看来，倒是有几分像南疆。

见众人目光多半落到了自己身上，杨牧微微一愣，旋即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

苗月暝抚了抚腕上银饰，沉吟道：“方才……我们似乎是被吸入了一个幻境之中，出来便已在此处……看样子这里绝非沙漠之中，莫非那神殿中设有传送法术？”

林夕想起刚才幻境中看到的东西，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偷偷看了杨牧一眼，道：“那，魔教妖人就是通过这法阵离去的吗？我们要往哪里追下去？”

林风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对这个妹妹的心思了然于胸，却不点破，淡淡道：“陵光珠的残留的灵力波动在这山谷方向，趁着天色尚早，我们是否要追进去？”

杨牧点了点头，抽出长枪，沉声道：“壁画中既能蕴含幻境阵法，魔教妖人实力也非泛泛之辈。我们不可轻敌，小心戒备，走吧！”

清九心中万千情绪起伏，只是想起心魔如今跟在自己身侧随时可能趁虚而入，还是被迫强打起了精神，跟着众人向前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山间笼罩在薄薄白雾中，颇有些神秘氛围。行了一炷香功夫，面前忽然出现一座峡谷，高耸入云，十分险峻挺拔。

苗月暝忽然掩口低呼一声，道：“我知道这是哪里了。”众人纷纷看向她，她回忆道：“我拜入长绝门前曾经在南疆一带生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那个村子叫做岩水村，这里，就是赤霄峡。”说着皱了皱眉，道：“我记得以前岩水村也算热闹，怎的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

明光忽然开口道：“阿弥陀佛……小僧方才路过之时，似乎隐隐感觉到了魔气。”

“难……难道说魔教中人怕村民泄露他们的行踪，竟然……竟然……”

清九与颜初对视一眼，均觉难以揣度。天衍教本来并非魔教，行事也绝非狠毒之辈……只是封印之力日渐衰微，族中族民日夜受魔气侵染，修为浅薄者难免受其影响……若真丧失神智做出这等事……

“可恶，若教我拿到了魔教妖人，必将他碎尸万段！”晚渊愤愤道。清九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村中并无尸体魂魄，此事尚无定论，不如先想想下一步何去何从。林夕姑娘，你可还能感觉到陵光珠的气息？”

林夕笃定地点了点头：“不会错的，就在这赤霄峡中。”

“走吧，这一次，莫要再逃脱了魔教……妖人。”颜初不经意一顿，微微一笑，踏入了峡谷。

清九皱着眉头紧随其后。前世的记忆总是忍不住和今生混为一谈，天衍教的教主到底是不是十一……自己到底是不是死过一次？那幻境之中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自己到底是……清九，还是，秦九？

心里头那个身影，到底是颜初，还是秦衣？

峡谷中十分寒冷，白雾更加浓厚，几乎要遮挡住视线，草木随着脚步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凝神戒备着，一时间寂静的有些吓人。偶有鸟雀尖鸣着扑过山谷，凄厉的叫声令人胆寒。

清九虽未被幻境迷失心智，却几乎要被错乱的记忆逼疯，截然不同的心境被一再碰撞在一起，加上心魔的刻意挑拨，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只是下意识用力地攥住颜初的衣袖。

颜初很快察觉她的异样，皱了皱眉，沉声喝道：“凝神！这雾气有古怪。”

清九被他一喝，如梦初醒，怔怔看了他半晌，一时间拿不定该叫颜初还是阿七。就在此时，峡谷前方白雾中隐隐透出了一个身影，脚步声渐渐靠近。

“什么人！”杨牧提枪冲到了队首，峡谷十分狭窄，林夕只好微微退后了一步到他身后，跟着拔出剑来，警惕地看着前方。

“咦……你们……你们是外乡人吗？怎么这么晚了还进赤霄峡？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白雾中的身影渐渐清晰，原来只是个普通村民，背了个大大的背篓，正疑惑地打量着众人。

清九暗中松了一口气，问道：“啊，我们不知道呢，晚上不能进峡吗？”

村民微微一哆嗦，道：“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村中的传说……这峡谷晚上有鬼……不说了，赶紧出去吧，我要不是今天的草药实在没采够，打死我也不敢呆到这个时候啊……只盼不要遇到……不要遇到……”

正哆嗦着穿过人群，晚凌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你是哪个村的？”

村民低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岩水村啊。哎你们别在这儿耽搁了，真的，我们晚上老是听到鬼哭的声音，大家都住不下去，搬到外面去了……”

清九看着他走到身边，隐隐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却又决计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只好当他是面善，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搬到外面去了，我说怎么没有人。什么鬼这么厉害呀，吓得你们一个村的人全部搬走了？”

苗月暝皱了皱眉头，道：“鬼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就是从前住在这儿附近的时候传说峡中深处有一处祝融池，住着一条火龙……咦，不对呀，岩水村附近四面环山，你们村子里的人搬到哪里……咦，人呢？！”

那个村民似乎微微笑了笑，身形忽然消失在了雾气当中。颜初心知不妙，喝道：“全体戒备！”

几乎同一时刻，峡谷上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长笑，女子妩媚的笑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碰撞，说不出的妖异可怕，清九颤了颤，心脏重重撞在胸口，难受地往颜初身后缩了缩。

“什么人！出来！”杨牧心知不妙，敌高我下，敌暗我明，魔教妖人若是在此设下滚石滚木，只怕己方还不好应付。

短短笛声划过耳膜，异常的刺耳难听，众人忍不住掩住双耳，抬头隐隐见到山谷上一个窈窕黑影，俯视着峡谷中众人，轻笑道：“能追到此处，本事倒不小呢~就让‘它’来陪你们好好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