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中风沙甚重，飞得稍高些便看不清标志物，众人只得落下地来行走。烈日烤炙之下足底黄沙也蒸腾着热气，一行人虽已张开结界护身，怎奈自然之力不容小觑，仍是汗流浃背，足底更是着火一般地烫。

清九天生体质阴寒些，此刻尚不觉得如何，但也幸亏她早有预见地换上了便装，否则不被热死也要被闷死。为了防止被紫芸认出多生事端，她还是缚着眼，此刻却正好挡住强烈阳光。

颜初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站，袍袖下握住了她的手掌，温温凉凉，颇有降温之效。清九瞪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低头看着地图，只得做罢。

林夕生于神剑山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若非一心要找到陵光珠，几乎就要热晕过去，忍不住喘着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颜，颜公子……我们还有多久呀……”

颜初微微皱眉，一揖道：“大漠中景物雷同，实是不易辨别方位，想来至少也还需半日。姑娘身体可还支持得住？不如先停下歇息片刻？”

林夕连忙摆手道：“我，我没事的，别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咳咳……啊，多谢你的水……我真的没事的，快走吧，早点追回陵光珠要紧。”

却是苗月暝见她难受，用术法凝出了细小冰晶在她身周帮她降温，温言道：“我觉得，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沙漠中入夜无比寒冷，且风沙广漠，此刻天色已经不早，却仍是毫无头绪，不如我们先寻个合适的地方扎营休息，明日再动身。”

颜初望了望天色，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

众人纷纷道：“那便如颜公子所言，先寻安营之处吧。”

好在众人大半都是修士，虽处沙漠腹地环境恶劣，却也不必挑剔什么，寻了处水源，以法力筑起结界，挡住风沙寒暑，当下便扎下营来。奔波了小半日，大家也有些疲累，各自席地坐下休息，此时也无人顾得上淑女形象了。

清九本想去水边梳洗，却见那里已坐了不少人，紫芸也在其中，只好苦笑一下作罢。这日风沙太大，发上几乎落了一层薄沙，灰扑扑的不太舒服，皮肤被刀子般的沙粒割出细细红痕，不仔细看虽看不出来，却隐隐作痛。

正检查着自己的损伤，忽听不远处传来语声，抬头看时原来是长绝师姐弟。

“诶怎么一直穿不上啊……喂喂喂你走开点，别碍着我。你挡着我光了！让开啊！”

“蠢货，拿来我帮你。”

“你那么笨手笨脚别弄坏了我的笛子……哎！你给我！还给我！你站住！”

“抢到就给你呀~来抢呀~哎唷！好哇，你跟我动起手来了是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哼，我可是你师姐，谁怕谁！”

“你！……我的笛子……混蛋！”

“喂，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喂！你回来！一个破笛子而已，我再赔你一个不就好了吗！师姐！”

清九眼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往远处去了，不禁失笑，这傅欣也是，竟然失手弄坏女孩子的东西，这下可有的他受了。心想他们小情侣吵架自己当然不方便去干涉，嗯，才不是坐视不管呢。

不久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杨牧不知从哪里收集来些枯枝，生起一堆篝火，十六人中毕竟有几个凡人，还需饮食，只是这荒漠之中实在难以寻到食物，只得取出包袱中干粮，和着清水吃了。

清九终于得空坐在水边，擦了擦长发，见林夕格叽格叽坐在杨牧身边说个不停，杨牧偶尔开颜一笑，也回答几句，林夕便兴致更高起来。

阿喵一人坐在火堆边生着闷气，清九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会儿不要去招惹她为好。

傅欣自然已经远远避开，不见晚凌师兄身影与紫芸，大约师兄也避了出去吧……一边静静看着他们欢笑，一边揣度着师兄的窘态，不由微微笑出声来，却突然听得身后响起声音：“傻姑娘，在笑什么？”

清九心中一喜，转过身来时却板起了脸，抿着唇拽着他也坐下来，道：“我才不傻呢，说起来，你到哪里去了？”

颜初微微一笑，道：“加固一番结界，否则若是夜里寒气进入便不好了。怎的不与大家一起？”

清九默然摇摇头，她又不喜欢热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天御剑时林夕和她说的话来。林夕好像很是奇怪，她一点也不知道颜初的底细，怎么会轻易喜欢上他，而颜初……清九心中其实一直有些好奇，这么优秀的颜初，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又发呆。”颜初轻轻训她，将她拉进怀中，覆上她微凉的手掌，眉头微微皱起，运起灵力在周围筑起一个保暖结界：“又不肯加衣。”

但是，清九不打算问。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这样就好。

不管明天是怎么样，昨天是怎么样，这一刻她能够和他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或许问出来就会打破一切，就再也没有机会，在他这样温暖的怀抱中安然静坐，像是那张笨拙的覆面，一旦取下，他……真的还会属于自己吗？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中那样奇妙的亲近感，熟悉感，清九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也许是，前世的因缘吗？心底隐隐害怕着，所以，这样就好，很好，只要他在这里一天，就是好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无所谓……

“呐，颜初。”他叫她阿九，她却只唤他颜初。记忆中隐隐觉得应该有比这更加亲密的称呼，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要怎么叫你呢？”

覆面下精致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半晌，他终于开口：“阿七。”

是了。

刹那间，脑中仿佛有潮水猛烈袭过，汹涌澎湃的画面在一霎间演绎完毕，可是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用力想要抓住，想要看清，头却剧烈地疼起来，隐隐有一个身影与他重合起来，温和的笑意，那把伞……在记忆的最深处，追寻的，渴望的，所不舍的……

到底是什么呢？

脸上微凉，蓦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心底那样深重，埋藏的那么深的悲伤，到底……是什么呢……

“阿九……？”抬眼对上微微惊慌而疼惜的眸子，眼前这个人，那么熟悉，却忽然那么陌生。是前世吗？那是，前世的记忆？

心中无数画面沉浮，最终定格，却是无边无际的长夜，冷雨，黑衣，侧影，静静立在街心。是他吗……那样孤独寂寞，那样的绝望……

“颜初……”终究，还是不能顺口地叫他阿七，仿佛那样一开口，记忆就会全部决堤，“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颜初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莫要多想。顺其自然便好。”

顺其自然？他……知道？

清九微微抬起头，眸中带着一点疑惑：“颜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颜初微微一愣，点点头，抚上她长发：“嗯。”

没料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清九倒是一愣。蓬莱是什么地方，他到底是谁，与魔教有什么渊源，为什么会找上她，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无数想问的话哽在了咽喉。半晌，她微微一笑，道：“那，到了差不多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颜初含笑点了点头：“好。”

仿佛是跨越生死那般的默契，无需多言，是纯粹的信任。清九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坚信，颜初绝不会伤害她。

他是……赐予了她全部希望的人啊……

次日。

醒来时颜初不在身边，清九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寻找他的身影，不久就看到水源边上他笼着晨光的身影，身旁似乎还站了个窈窕的女子。定睛看时原来是瑶瑶，正低声向颜初报告着什么。

清九三步两步蹭过去时只听到：“……年久，也许是有什么机关。”瑶瑶见她过来，在空中微微一福便隐去了身影。

清九有些好奇，道：“咦？她刚才在跟你说什么呀？说起来，为什么都不怎么见你召她出来了？”

颜初揉了揉她本就乱蓬蓬的头发，道：“等大家起来时再说吧，昨日遣瑶瑶去探了探路”，无奈地拉着她坐下，娴熟地伸出手来：“银篦给我。”

清九脸红了红，道：“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你继续说……”

“至于瑶瑶……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我便免了她平日事务。”

“啊？”清九一惊，不防扯到头发，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听得篝火畔几人不耐的翻身声，还有打坐的几人投来的目光，脸红过耳地转回了头，低声道：“我几时不喜欢她了？”

颜初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银篦，淡淡道：“那你是很喜欢我身边有别的女人？”

“我又没有那么喜欢吃醋……哎呀痛痛痛痛痛……你你你公报私仇……”

颜初握起她一束长发，微微眯起眼，低头凑到她耳边，沉声道：“再说一次？”

清九咬着牙道：“当然不许！谁敢靠近你，我一定把她碎尸万段要是打不过就回来把你碎尸万段！”

颜初低低一笑，放过了她，细细梳理起长发来，气度翩翩，似乎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