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山顶，清九苦着脸道：“我之前听说隐香岭四季如春，花木繁阴，是个山水秀丽的好地方……为什么我们非要晚上来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个冰天雪地的样子啊……”

顿了顿，环顾四周，拽了拽颜初的袖子：“诶，没有路了呢，怎么上落星岩？飞上去吗？”

颜初自上了山顶，就一直没有开口，天地间唯留风雪声，一时有些寂寂。清九有些无措，轻轻扯了扯他袖子，唤道：“颜初？”

“阿九。”他的声音第一次这样严肃，温柔，却十分有力，一字一字，都敲在她心上，“想要春天的话，为什么不往前走呢？”

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让她回头，不让她后退，甚至不让她迟疑。身后是寂寂长夜，潇潇风雪，而身前，她不知要去往何方。

她茫然地，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往前……走？我，能去哪里呢？”

有点点流光萦绕着她的身体，淡淡草木清香从她脚下发散，她愕然低头，发现自己踏过的地方，一捧花草正轻轻摇曳，在这雪夜里，是唯一的亮色。

一步，一步，她缓缓向前走着，绿意以她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花草芳香，虫鸣鸟啁，拂面的寒风渐渐不再冰冷，隐隐带着水汽。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神祇，天地为她而肃穆，冰消雪融，草长莺飞，夜尽天明，云开日出。所有美好的形容生命的词汇在这一瞬汇集，就在她指尖，冬去，春来，这样真实而鲜活的感受。

耳畔隐隐传来水声，有力地敲击着巨岩，日光如点墨般晕染开，一点点驱走夜色，温柔地投下来，冰川消融，巨大的瀑布悬挂在眼前，一道彩虹静静展开。风中只余花香，她几乎忘记了她在哪里。那是，她亲手驱赶的长夜，亲手编织的春啊……

手掌被人轻轻握住，他引着她，一步步地退，她忘乎所以地跟上他的脚步，一步步向前，登上那虚无缥缈，不可触及的虹桥。那一瞬，他仿若神祇，沐浴在天光之中，静静地向她微笑，向她伸出手，赐予她光明与温暖。

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又如隔世经年。他说：“再长的夜，也终有尽头。数过了九九，便是立春。看，花开了。”

眼前被光明所迷，是他描绘出的美好梦境。梦里辗转追寻，求之不得的，心里最深最深的祈愿，那个身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身前。

她失神地扑过去，不再是虚空，那是个温暖的怀抱，真真实实的怀抱，她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她不敢松手，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梦一样，她终于抓住了那盏灯，只害怕，梦醒了，又不见了……

唇角一点一点，难以抑制的，勾起的弧度，那是笑吧，没有虚伪，没有应付，没有冰冷，没有防备，就像是春日里第一束阳光照进了深林，无声的，有什么在悄然萌发。她知道，那是希望。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个人，就是她的神祇，她的希望，她的光，她的温暖，比整个世界还要重。此刻，她只愿能一生也不再放手。

清九闭上眼，再也不去畏惧梦中的黑暗，她已找到了光明，就在怀中，这样真实，这样美好。

“颜初，你得逞了。”旧梦与记忆有些错乱地混合，她不去想，也想不清，这一刻，她已不在乎前世今生也许有过的种种纠缠。他赐予她光明，而她必将长久追随。

颜初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敲了下她鼻子：“傻姑娘。”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桥下却忽然有人轻咳了一声。清九大惊，吓得往后一跳，远远站开以示清白。垂头看时，桥下一名俊朗少年，银甲蓝翎，面带促狭笑意，却正是那日匆匆离去的杨牧。

杨牧爽朗地笑着，拱了拱手道：“颜公子！清九姑娘！别来无恙？”

颜初面色如常，揽了清九轻轻一跃而下，一揖，温声道:“多谢少侠挂怀，一切均安。”

清九想了想，点头说：“我也是。”

杨牧性子豪爽，不拘小节，当下也不与两人文绉绉地继续客套，抱拳道：“盟主察觉隐香岭上有人强行破除结界，命在下前来察看，原来是两位。两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两位这就跟在下前往落星岩一叙，在下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颜初点了点头，挥手间招出一只符灵鹤，低声嘱咐了几句，将它放走，对杨牧道：“那便先谢过了，少侠请。”

“请。”

不知杨牧来时是如何前来，此时颜初招出符纸乘奔御风，迅若神行，转眼间便已到了落星岩。只见星岩密布，细流纵横，繁茂的矮灌木点缀其间，颇有奇趣。

杨牧解说道：“这是落星岩南部，名曰棋谷，以其纵横交错如棋盘一般而得名。颜公子，你的客房布置在东部逐月楼中，清九姑娘，你的客房在西部落星坞。两位可先去客房中歇息一日，养精蓄锐，群仙会将于后日开始，届时将会有专人通知两位。”

顿了顿，他爽朗一笑，道：“那时候，再容我一尽地主之谊吧！”

颜初点点头，道：“有劳杨少侠费心了，少侠不必挂心我二人，可自去筹备。”

杨牧知他意有所指，打个哈哈，又寒暄几句，知趣离开。

“一个人在那边，乖乖的，知道么？”颜初微微一笑，嘱咐道。

“我……我不去，我要在你身边……”清九摇摇头，抓住了他的袖子。

颜初失笑道：“别闹，你是代表悬圃赴会，总不能一直呆在我身边。何况我刚到这边，手头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你先去歇息，晚些我来找你。”

“这样啊……好吧……”清九叹了一口气，从前还没有发现自己这么依赖他呢，“那我先去歇下了……”

颜初微微颔首，道：“我送你。”

落星坞中客房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船舫，虽然不大，却十分精致可爱，别有一番趣味，漂流在湖水中，并无定处，但也有住客将它们固定在岸边。清九在湖边兜了一圈，不难找到自己的船舫。

颜初见她安顿下来，便回去处理事务了。小小船舫飘荡在湖中，将她绕的有些晕，只是颜初走前忘了找他问法术固定……哎，忍着吧。

虽说一夜未眠，可是想到方才山顶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就想有把抓子在挠一样，越来越痒，清九翻来覆去，坐下站起，犹豫了良久，还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出去找颜初。

诚然，一个路痴，要横跨整个落星岩，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但是想到颜初笑起来的样子，她几乎就要忘掉自己是路痴的事情。

御剑起来往东方飞去，听起来很简单，其实落星岩大得她有点慌。就在反复纠结于到没到到没到要不要下去还是继续飞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一座高高的楼，楼上题着大大的匾额：逐月楼。

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她还果真成功了。

围着逐月楼兜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终于在靠近某一层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依然和缓温柔，却带着点儿命令的味道：“这么说来，这一次的群仙大会，还是如往常一般，先切磋，再试炼？”

一个清脆女声淡淡应道：“是。”

清九心里头微微一惊，他房中怎么会有女子？

“各门来人，可已调查过？”

“回禀主人，神剑山庄林风、林夕二人都已前来，西蜀唐门只来了一人，归鸿城一人。长绝门两人，水火系。清音寺一人，紫竹海一人，只怕颇难缠，昆仑一人，实力不凡，悬圃未知。”

“知道了，先退下吧。辛苦你了，瑶瑶。”

“为主人效力，乃是我的荣幸。”

清九站在屋外房檐上，倚着窗框隐藏了身形，心里默默寻思，颜初是代表蓬莱岛赴会……没想到他原来还有侍女……叫的好亲密呀……哼……

说起来，自己对他的了解一点也不多……他到底是蓬莱岛上什么人呢？蓬莱岛，又是个什么地方呢？似乎就连师傅，提起那里也十分敬畏呢。

思索间窗户猛然被人推开，清九被吓得几乎栽下去，好容易抓住窗户才稳住身子。窗口中探出一个美貌女子，扑面而来的灵力告诉清九她绝非凡人，正下意识戒备中，女子打量了她一番，开口道：“你就是清九？”

听声音，正是方才房内的侍女。清九没料到她竟然如此美貌，愣了一愣，颇生醋意，淡淡道：“我就是。”

女子点了点头，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想不想留在这儿？”

清九又是一愣，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还没开口，女子已将窗户完全推开，往旁边飘了些许，冷冷道：“进来吧。”

房中极为宽敞，布置齐全，颜初大概是在屋子那一头，并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女子取出一套衣衫让她换上，自己背过了身去。

清九心下疑惑，一边套上，一边才发现，她竟像是用了某种法术，一直漂浮在空中。不由慨叹蓬莱岛上果然全都不是正常人啊。

换上衣衫，打量一番自己，发现正是瑶瑶的款式，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下颇生感谢。瑶瑶却又掏出一根四指宽的黑绫，不由分说缚在她眼上，轻轻一推她，道：“主人有召，你代我去吧。”

被蒙住了眼的清九未曾看到，瑶瑶唇边，偷偷露出的，狡黠笑意。